卢凌风派出的快马在次日傍晚将信与那枚铜符送达了大理寺。苏无名屏退左右,只留下裴喜君与费鸡师,在值房内就着跳跃的灯火,仔细端详着那枚来自骊山废弃山神庙的证物。
铜符触手冰凉,材质确实如费鸡师所料,并非上等铜料,边缘甚至有些许毛糙。上面刻画的火焰图案扭曲而怪异,透着一股邪气,周围的符文更是艰涩难懂,非篆非籀,倒像是某种刻意扭曲、防止外人辨识的秘文。
“西域秘教……”苏无名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老费,你再仔细想想,西域诸国,或者往来丝路的商队、胡人组织中,可有使用类似火焰图腾的?”
费鸡师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苦着脸:“苏大人,您这可难为我了。西域那地方,教派多得跟沙子似的,拜火的、拜牛的、拜星星月亮的,啥都有。这图案看着是有点眼熟,可一时半会儿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他凑近了又闻了闻铜符,“嗯……除了卢将军说的那股子铁锈矿物味,好像还有一丝极淡的……腥气?不像是血,倒像是……某种草药或者虫子晒干磨粉后的味道。”
裴喜君闻言,拿起铜符也小心地嗅了嗅,她精通医术,对气味更为敏感:“确实,有点像……‘血蝎粉’的味道?那是一种西域传来的剧毒之物,量极少,气味也极淡,若非费先生提醒,几乎察觉不到。”
“血蝎粉?”苏无名眼神一凛,“这与‘缠绵丝’的辅料可有关联?”
裴喜君沉吟片刻,摇了摇头:“‘缠绵丝’的配方复杂,我所知不全,但‘血蝎粉’性烈,通常不用于此类阴柔之毒。不过,它常被一些西域巫师用来制作……诅咒或者操控人心的邪门药物。”
线索似乎又绕回了西域,与济世堂购入的西域草药、消失的吐火罗商人联系了起来。苏无名感觉眼前的迷雾似乎淡了一分,但更大的疑团随之浮现:太平公主的势力,何时与西域的秘教邪术勾结在了一起?这枚铜符,是身份信物,还是某种施法的媒介?
“喜君,你临摹几张这铜符的图样,要分毫不差。”苏无名吩咐道,“一份存档,一份我亲自去查阅古籍,另一份……或许可以去西市找那些见多识广的胡商打听打听。”
裴喜君点头应下,立刻铺纸研墨,她的画工精湛,很快便将那诡异的火焰符文精确地描绘下来。
与此同时,对梅府内部的渗透也在悄然进行。根据苏无名的指示,樱桃利用其身手和伪装技巧,设法接近了梅夫人身边那个曾去慈恩寺送锦盒的贴身丫鬟,名叫小菊。
这日午后,樱桃扮作售卖新奇绣样的货郎女,在梅府后门巷口“偶遇”了出门替梅夫人购买胭脂水粉的小菊。樱桃巧舌如簧,又拿出几样宫内流行的新鲜绣样,很快便与小菊攀谈起来。几番来往,樱桃刻意讨好,又“不经意”地透露自己认识几位医术高明的郎中,能治各种疑难杂症,尤其是妇人家的郁结之症。
小菊年纪不大,心思单纯,在樱桃有意无意的套话下,渐渐吐露了一些府内情况。她提到夫人近来心情极其低落,时常独自垂泪,与老爷争吵也确有其事,似乎是为了“宫里那位”的事情。老爷责怪夫人办事不力,连累了他,而夫人则委屈辩解,说“那边”的要求越来越苛刻,难以满足。
“宫里那位……是梅妃娘娘吗?”樱桃故作好奇地问。
小菊立刻紧张地四下张望,压低声音:“姐姐可别乱说!主子们的事,我们做奴婢的哪敢议论。只是……夫人前些日子的确让我去慈恩寺送过东西,回来后脸色就更不好了,还噩梦连连,说什么……‘影子’,‘火’之类的梦话……”
“影子?火?”樱桃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转而夸赞小菊对主人忠心,又送了她一对精致的绢花,约定下次再带新花样来。
樱桃将探听到的消息回报给苏无名。苏无名手指轻扣桌面:“影子……火……这与那铜符上的火焰图案,莫非有什么关联?梅夫人噩梦连连,显然是心中有鬼,压力巨大。他们内部矛盾加剧,这是我们的突破口。”
他决定双管齐下。一方面,让樱桃继续与小菊保持联系,尝试获取更多关于“宫里那位”要求和梅氏夫妇矛盾的细节。另一方面,他亲自去拜访了一位致仕多年、曾随军在西域待过很长时间的老翰林,请教关于西域秘教图腾之事。
老翰林对着裴喜君临摹的图样看了许久,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惊疑:“苏大人,此物……老朽年轻时在西域龟兹国附近,似乎见过类似的图案。那是一个名为‘拜火冥教’的小教派所用,此教派行事诡秘,传闻精通摄心幻术与各种奇毒,早在太宗年间就被视为邪教剿灭了,怎会在中原出现?”
“拜火冥教……”苏无名默念着这个名字,感觉又一条隐形的线被牵了出来。这个本应湮灭在历史中的西域邪教,其信物竟然出现在长安附近,与可能谋害皇帝的阴谋产生了关联。
就在苏无名试图理清这些纷乱线索时,大理寺对慈恩寺的暗中调查也有了进展。书吏们翻查了近五年的功德簿,发现有几笔数额巨大的匿名捐赠,时间点与那间禅院被包下的时间颇为吻合。捐赠的银钱并非直接来自某位权贵府上,而是通过几家看似不相干的商铺转入,这些商铺的背后,隐约能瞥见皇亲国戚的影子,但线索到了这里就又断了,无法确定具体是哪一家。
而万年县那边对“赵四”和济世堂药材来源的追查,则彻底陷入了僵局。“赵四”此人如同人间蒸发,再无痕迹。那些西域草药的进货渠道,经过几次转手,最终指向了几个已经关张或同样消失的小药商。
案件似乎再次回到了原点,但又似乎处处透着不寻常。苏无名站在大理寺的院中,望着渐渐沉下的夕阳,心中那股不安愈发强烈。他有一种预感,对手的耐心正在耗尽,下一次的行动,恐怕会更加猛烈和直接。卢凌风在骊山找到的铜符和临时据点,说明对方在宫外也布置了相当的力量,绝非仅仅依靠宫内的梅妃。
他转身回到值房,提笔给卢凌风回信,将“拜火冥教”的讯息、梅府内部的裂隙以及慈恩寺功德簿的发现一一告知,并提醒他骊山别宫那边务必加强戒备,防止狗急跳墙。同时,他也加派了人手,对梅承运及其夫人进行更严密的监视,等待他们下一次露出破绽。
夜幕降临,长安城华灯初上,掩盖着暗处的涌动。苏无名知道,他们必须更快一些,在那张无形的蛛网彻底收紧,将所有人都吞噬之前,找到那只隐藏在最深处的蜘蛛。而下一阵风的来向,或许就取决于梅府内部那已然出现的细微裂痕,能否被及时撬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