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乐游原返回大理寺，苏无名立刻将自己关进了书房。桌上铺着裴喜君临摹的祭坛火焰图案，旁边是费鸡师对那暗金色金属碎屑的分析记录，以及薛环调查张铜匠财物往来的卷宗。他需要将这些零散的线索拼凑起来，找出其中隐藏的联系。
卢凌风安排完对宝隆废寺的监视事宜后，也来到了书房。他见苏无名眉头紧锁，便拿起那张临摹的图案仔细端详。
“这火焰的画法，与骊山别宫缴获的铜符上的，几乎一样。”卢凌风指着图案中心那跳跃的焰心，“但仔细看，这图案外围多了几道扭曲的线条，像是……烟雾？还是某种符文？”
苏无名抬起头，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我也注意到了这点差异。或许代表不同的仪式等级，或者不同的功能。可惜我们对其教义一无所知。”
“功能？”卢凌风沉吟道，“若按费老所说，那铜符遇热可能显现隐藏信息，那这祭坛图案，是否也需要特定条件才能激活？比如，涂抹上冥火烬？”
这个想法让苏无名心中一动。他回想起在废寺地道石室中，触摸图案时那冰凉的金属触感。“并非没有可能。那图案线条中掺有金属粉末，或许就是为了配合冥火烬……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就在这时，薛环兴冲冲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收获的喜悦：“大人，卢将军，有眉目了！”
“哦？快讲！”苏无名精神一振。
“卑职遵照吩咐，查了火浣石和赤金的流向。”薛环语速很快，“赤金虽然贵重，但长安城内能加工使用的金铺、首饰铺不少，流向复杂，一时难以追查。但这火浣石，来源极其稀少！”
他拿出一份清单：“近半年来，长安城内有记录的交易，只有三笔。一笔是宫中少府监为制作一批特殊器皿购入的少量；一笔是西市一个叫‘胡璇阁’的西域珠宝商进货时附带的一小盒；还有一笔，则有些奇怪，是东市一家名为‘百草堂’的药铺购入的，据说是用作药材。”
“百草堂？”苏无名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可是那家号称能治疑难杂症，坐堂大夫脾气颇怪的药铺？”
“正是！”薛环点头，“卑职暗中查访了百草堂的伙计，据他说，大概两个月前，确实有人来卖过火浣石，量不大，只有一小包。来卖东西的是个戴着兜帽、看不清脸的男人，声音低沉，交易完就走，没留任何信息。伙计当时还嘀咕，这火浣石虽算药材，但寻常极少用到，不知那人从何得来。”
“戴着兜帽的男人……”卢凌风眼神锐利，“与去永通钱庄替张铜匠存钱的人描述相似。”
苏无名手指轻叩桌面：“胡璇阁……百草堂……一个是西域商人，一个是药铺。火浣石既可作珍宝，也可入药。但张铜匠用它来铸造铜符，这用途可就罕见了。薛环，重点查胡璇阁和百草堂，尤其是百草堂，一个药铺，购入火浣石的目的是什么？坐堂大夫是何背景？”
“是！”薛环领命，又道，“还有一事，卑职核查张铜匠债务时，发现他之前购买的那批稀有铜料，并非来自官营作坊，而是通过一个中间商，从……欧阳泉侍郎府上流出来的。”
“欧阳泉？”苏无名和卢凌风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讶。礼部侍郎欧阳泉，竟然会与一个铜匠的铜料扯上关系？
“是。”薛环确认道，“虽然几经转手，痕迹抹得很干净，但卑职顺着铜料特有的印记追查，最终源头指向了欧阳侍郎名下的一处产业。那产业明面上是做瓷器生意，但暗地里似乎也经营一些金属材料的买卖。”
欧阳泉的身影，再次浮现在案件边缘。之前慈恩寺禅院的吐火罗商人哈斯奴，也曾与欧阳泉有过不明不白的往来。
“这个欧阳泉，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苏无名若有所思。
这时，樱桃也从外面回来了，脸色有些发白，似乎受到了惊吓。
“樱桃，怎么了？小菊那边有消息？”苏无名注意到她的异常。
樱桃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才开口：“大人，我见到小菊了。她……她状态很不好，眼睛哭得肿得像桃子。她说夫人昨夜又做噩梦了，这次更加可怕……”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小菊说，夫人梦中不止看到黑影和铜牌，还……还听到了声音。一个很嘶哑、很难听的声音，一直在重复一句话……”
“什么话？”卢凌风追问。
“好像是……‘魂火为引，烬染宫阙’……”樱桃努力回忆着小菊颤抖的复述，“夫人被吓得不轻，梦里一直挣扎，醒来后更是神思恍惚，反复念叨这句话，还……还抓伤了上前安抚的宫女。”
魂火为引，烬染宫阙！
这八个字，如同冰锥刺入在场几人的心中。这已不仅仅是恐吓，更像是一种宣言！目标直指宫阙！
“宫阙……”苏无名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皇城的方向，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他们的目标，果然是陛下，是皇宫！”
卢凌风握紧了拳头，骨节发白：“好大的狗胆！”
裴喜君担忧道：“苏叔叔，卢将军，若他们的目标是陛下，那梅妃娘娘……她会不会不只是被逼迫寻找冥火烬，她本身可能就是……就是那个‘引子’？”
“喜君所言，并非没有可能。”苏无名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冥火烬，噩梦，铜符，祭坛……这一切，很可能构成了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针对特定目标进行精神操控甚至伤害的邪术。梅妃，不幸成为了这个目标，或者试验品。”
费鸡师不知何时也溜达了过来，靠在门框上，插嘴道：“老夫以前走南闯北，倒也听说过一些西域邪术，能用药物和催眠暗示让人产生特定幻觉。若再配合某种信物，比如那遇热显形的铜符，效果可能更强。这‘魂火为引’，说不定就是指用冥火烬作为药引或者仪式核心，来激发这种邪术。”
“也就是说，梅妃的噩梦，可能并非完全虚幻，而是被某种方式‘植入’的？”苏无名看向费鸡师。
“可以这么理解。”费鸡师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但能做到如此精准和持续，下药和用术的人，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而且，必须能频繁接触到梅妃才行。”
频繁接触梅妃……这范围可就小了。除了贴身宫女太监，便是能时常入宫的皇亲国戚、朝廷命妇，或者……太医。
“樱桃，”苏无名立刻问道，“小菊可曾提过，近期有哪些人频繁探望梅妃？或者，太医院哪位太医常去请脉？”
樱桃仔细回想了一下，摇摇头：“小菊没说有特别频繁的探望。太医倒是常去，主要是太医院一位姓王的医正，说是奉旨调理夫人凤体。但夫人做噩梦之事，似乎并未对外宣扬，只说是心神不宁。”
王医正？苏无名记下了这个名字。
“看来，我们得双管齐下。”苏无名沉声道，“一方面，薛环继续追查火浣石和欧阳泉的线索；另一方面，卢将军，恐怕需要你动用宫中的关系，暗中查探这位王医正，以及近期宫内是否有其他异常。樱桃，你让小菊务必留意，梅妃接触过的任何可疑物品，尤其是香料、药物、或者来历不明的饰物。”
众人领命，各自分头行动。
书房内只剩下苏无名和费鸡师。费鸡师凑到桌前，看着那火焰图案和“魂火为引，烬染宫阙”八个字，咂咂嘴：“魂火……这冥火教，玩的倒是挺邪乎。老夫倒想看看，这‘冥火烬’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能不能扛得住老夫的‘百草汤’！”
苏无名没有理会他的嘟囔，他的思绪已经飘向了那座森严的皇宫。如果梅妃真的是“引子”，那么对方的最终目标，很可能是通过操控梅妃，来影响甚至伤害皇帝。这已不是简单的江湖邪教，而是涉及国本的惊天阴谋。
他提起笔，开始给太子李隆基写密信，必须将最新的发现和推测尽快告知东宫。
夜色渐深，大理寺的烛火又一次亮至深夜。苏无名伏案疾书，窗外偶尔传来巡夜金吾卫整齐的脚步声和遥远的梆子声，更衬托出长安夜晚的宁静与神秘。
在这片宁静之下，暗流汹涌。冥火教的阴影，正如那噩梦中的黑色火焰，悄然向着大唐帝国的核心蔓延。
而在东宫，李隆基看完苏无名的密信，脸色阴沉如水。他走到殿外，望着夜空中的繁星，久久不语。
“传孤令谕，”他最终开口，声音冰冷，“严密监视长春宫（梅妃居所）一切动向，所有进出人员，饮食药物，皆需暗中查验。另，查太医院王龄背景，及其近日行踪。”
“是！”阴影中，有人低声领命，悄然退去。
李隆基的目光投向太平公主府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他知道，这场风暴，恐怕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