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太子李隆基的暗中支持，对宫内的调查得以悄然展开。太子并未直接插手，而是通过高力士，安排了一名在长春宫当差、且对梅妃处境颇为同情的年老宦官，作为大理寺的内应。
这名老宦官姓孙，在宫中沉浮数十载，人称孙内侍。他并非什么权势人物，但胜在资历老，人脉广，且对长春宫内外事务极为熟悉。更重要的是，他的一个干儿子曾在金吾卫中当值，受过卢凌风的恩惠，因此对苏无名和卢凌风抱有信任。
通过高力士安排的秘密渠道，苏无名与孙内侍见了一面。地点在皇城外一处不起眼的茶舍雅间。
孙内侍年约六旬，头发花白，面容清癯，眼神却透着宫中人特有的谨慎与精明。他仔细听完苏无名关于梅妃噩梦和冥火教的推测（苏无名隐去了太平公主的部分），沉吟良久，才缓缓开口。
“苏大人所言，与老奴在宫中观察到的一些蛛丝马迹，倒是能对上。”孙内侍声音压得很低，“梅妃娘娘近来的确心神不宁，夜不能寐，太医院王医正几乎是日日前往请脉问安。但奇怪的是，娘娘的病情非但未见好转，反而愈发沉重，时常在睡梦中惊悸呼喊，醒来后却又恍惚不言。”
“王医正开的方子，孙内侍可知内容？”苏无名问道。
孙内侍摇头：“药方都是王医正亲自拟定，交由信任的药童煎制，旁人难以得见。不过，老奴曾无意中闻过那药渣的气味，除了寻常安神药材外，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类似檀香却又有些不同的异香。”
异香！苏无名心中一动，这与他在宝隆寺废寺地道中闻到的残留香气颇为相似！
“还有一事，”孙内侍继续道，“约莫从娘娘开始做噩梦起，王医正每次来请脉，除了携带药箱，还会带上一个用黄绫包裹的、巴掌大小的扁平盒子，说是陛下赏赐给娘娘安神的宝物，需置于枕边。娘娘起初不愿，但王医正言辞恳切，说是陛下心意，娘娘便勉强收下了。”
黄绫包裹的扁平盒子！苏无名立刻联想到了那枚可能遇热显形的铜符！
“那盒子，如今可在娘娘枕边？”
“在。”孙内侍点头，“娘娘虽不喜，但毕竟是御赐之物，不敢怠慢，一直置于寝榻内侧。”
线索似乎越来越清晰了！王医正利用御赐之物的名义，将可能藏有冥火烬或者本身就是铜符的盒子放在梅妃枕边，再配合他每日请脉时可能进行的药物控制和心理暗示，从而制造出持续不断的恐怖噩梦！
“孙内侍，能否想办法，让我们的人亲眼看到那个盒子？或者，获取一点盒中之物？”苏无名提出请求。这非常冒险，但若能拿到实物，将是关键证据。
孙内侍面露难色，思索片刻道：“查看盒子或许有机会，老奴可以安排信得过的宫人，在娘娘白日小憩、值守松懈时，远远瞥上一眼。但若要取物……长春宫如今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王医正和公主殿下安排的人盯得很紧，一旦被发现，恐怕……”
苏无名明白其中的风险，点头道：“那就先设法确认盒子的外观。至于取物，容后再议，万不可冒险。”
与孙内侍会面后，苏无名立刻返回大理寺，将情况告知卢凌风等人。
“看来，关键就在那个盒子和王医正身上。”卢凌风沉声道，“若能拿到盒子，或者当场抓住王医正施术的证据……”
“难。”苏无名摇头，“宫内是公主的地盘，我们的人行动受限。而且，打草惊蛇，他们很可能毁灭证据，甚至对梅妃不利。”
一直旁听的费鸡师忽然插嘴：“嘿，不就是想知道那盒子里是啥，还有那王医正搞什么鬼嘛？何必那么麻烦？让老夫配点药，找个机会让那王医正闻一闻，保管他迷迷糊糊，问什么说什么！”
苏无名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费老，那是皇宫，是太医！岂能随意下药？万一失手，后果不堪设想。”
费鸡师悻悻地缩回头，嘟囔道：“皇宫怎么了？皇宫里的人就不是肉长的？老夫的药，神仙都挡不住……”
裴喜君轻声道：“苏叔叔，卢将军，既然暂时难以在宫内取得突破，我们是否可以从宫外入手？那个怀远坊的据点，还有欧阳泉那边……”
“喜君说得对。”苏无名赞许道，“宫内宫外，必然有联系。王医正所需的药物、铜符，很可能都来自宫外。只要我们盯紧怀远坊和欧阳泉，找到他们输送物品和信息的渠道，就能顺藤摸瓜。”
就在这时，薛环从外面匆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兴奋：“大人，卢将军，怀远坊那边有动静了！”
“哦？什么动静？”
“我们监视那个暗道出口的人发现，今天午后，有一个挑着担子的货郎，在死胡同附近转悠了许久，最后在那面有暗道的墙壁前停留了片刻，似乎在地上留下了什么东西，然后才离开。我们的人等货郎走远后，悄悄过去查看，发现墙根下多了一块不起眼的灰色鹅卵石，但摆放的位置很刻意。”
“传递信息！”卢凌风立刻判断道。
“是！”薛环点头，“我们的人没有动那块石头，继续监视。大约一个时辰后，暗道打开，那个月牙疤男子走了出来，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然后弯腰捡起了那块鹅卵石，在手里掂了掂，又迅速退回暗道，墙壁合拢。”
“看清他拿了石头后的反应了吗？”苏无名追问。
“距离有点远，看不太清表情，但他拿起石头后，似乎低头仔细看了一眼，然后才收起来的。”薛环答道。
用特定的石头传递信息……这种方式极其隐蔽。看来，怀远坊这个据点，不仅是藏身之所，更是一个重要的信息中转站。
“能查到那个货郎的来历吗？”苏无名问。
薛环面露难色：“那货郎很警惕，我们的人不敢跟得太紧，穿过两个坊市后就跟丢了。只知道他大概三十多岁，面相普通，穿着也很寻常，担子里是一些针头线脑、胭脂水粉之类的小物件。”
线索似乎又断了，但至少确认了这个据点的活跃度。
“继续监视，下次如果再看到类似的信息传递，想办法弄清那石头的玄机，或者冒险跟踪送货人。”苏无名吩咐道。
“是！”
接下来的两天，风平浪静。怀远坊的据点再无动静，宫内孙内侍那边也暂时没有新的消息传来。苏无名和卢凌风只能耐心等待，同时梳理着手中所有的线索，试图找出被忽略的细节。
这天夜里，苏无名正在书房翻阅卷宗，樱桃悄然进来，低声道：“大人，小菊又传消息出来了。”
“说。”
“小菊说，夫人今日精神似乎更差了，午后睡着时，又说了许多胡话。除了之前提到的‘火’、‘牌子’、‘废寺’，这次还模糊地提到了……‘镜子’，还有……‘跳舞的影子’……”
镜子和跳舞的影子？
苏无名皱起眉头，这又是什么新的意象？是单纯的噩梦，还是暗示着某种特定的仪式或场景？
他让樱桃将小菊传来的所有关于梅妃梦呓的词汇都记录下来，包括之前提到的“黑色的火”、“看不清脸的黑影”、“发邪光的铜牌子”、“魂火为引，烬染宫阙”、“不去废寺”以及现在的“镜子”和“跳舞的影子”。
看着纸上这些零碎却充满诡异色彩的词语，苏无名试图在脑海中将它们拼接起来。黑色的火焰，铜牌，废寺，镜子，跳舞的影子……这像是一场荒诞离奇的祭祀舞蹈？
他忽然想起，在骊山别宫清理冥火教余孽时，卢凌风曾提过，那个被捣毁的祭坛周围，似乎发现过一些破碎的铜镜残片。当时并未在意，只以为是寻常物品。
难道，铜镜也是冥火教仪式的一部分？
苏无名立刻找来卢凌风确认。卢凌风仔细回想后，肯定地道：“没错，当时确实有一些铜镜碎片，散落在祭坛四周，因为破碎得太厉害，而且看起来和普通镜子无异，就没有作为重要证物带回。”
铜镜……跳舞的影子……
苏无名感觉自己似乎触摸到了冥火教仪式核心的边缘。他们利用铜符、冥火烬制造噩梦，而铜镜和特定的“舞蹈”，或许就是强化这种精神控制，或者进行某种邪恶祭祀的关键环节！
“看来，我们有必要再去一趟骊山别宫，仔细检查那些铜镜碎片。”苏无名对卢凌风道，“还有，宝隆寺废寺的地道祭坛周围，当时我们是否忽略了类似的东西？”
卢凌风点头：“我明日一早就带人去骊山。宝隆寺那边，可以让薛环再带人仔细搜查一遍，重点是寻找铜镜或者能够反光的金属碎片。”
新的线索带来了新的方向，但也让案件的诡异程度再次升级。这个冥火教，似乎掌握着一套复杂而邪恶的、融合了药物、催眠、符号和仪式的精神控制法门。
夜色深沉，苏无名推开窗，一股寒凉的夜风涌入书房，吹得烛火摇曳不定。他望着皇城的方向，心中忧虑更甚。梅妃在梦中看到的“跳舞的影子”，是否预示着一场针对皇帝、针对大唐江山的邪恶舞蹈，正在暗处悄然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