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鸡师几乎是趴在了卢凌风的背上,鼻尖几乎要碰到那个针尖大小的红点。他小心翼翼地用一根银针,极其轻微地刺探着红点周围的皮肤,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怎么样?”裴喜君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她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指节泛白。
苏无名站在一旁,面色凝重,目光紧紧盯着费鸡师的动作。
“古怪…真是古怪…”费鸡师喃喃自语,收回银针,对着灯光仔细查看。银针的尖端,并没有预想中的变黑,依旧闪着亮银色。“不是寻常的剧毒。”
他又从随身携带的皮囊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琉璃瓶,瓶子里装着半瓶清澈的液体。他拔开塞子,用一根新的银针蘸取了一点液体,再次轻轻点在卢凌风背部的红点上。
这一次,有了变化。那针尖大小的红点周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了一圈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淡蓝色晕痕,像是冬日窗上凝结的薄霜,带着一股阴森寒意。
“嘶…”费鸡师倒吸一口凉气,“是它!‘寒髓引’!”
“寒髓引?”苏无名和裴喜君同时出声。
“一种极为阴损的东西!”费鸡师脸色难看地解释道,“并非即刻致命的毒药,而是取自极北苦寒之地的一种罕见矿物,混合了几种阴寒属性的虫蛊炼制而成。中者初期并无太大感觉,只会觉得体虚畏寒,但它会像跗骨之蛆,慢慢侵蚀人的经脉气血,使其郁结不畅。外伤难以愈合,内力运转滞涩,时间一长,不用别人动手,自己就会气血枯竭而亡!而且…这东西极难察觉,若非专门查验,根本发现不了!”
裴喜君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看着昏迷中依旧眉头紧锁的卢凌风,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那…那卢大哥他…”
“幸好发现得不算太晚!”费鸡师连忙安慰,但语气并不轻松,“这玩意如同冰层下暗流,化解起来颇为麻烦。需要至阳至刚的药物辅以金针渡穴,慢慢化去那股阴寒之气。过程会很痛苦,而且…需要时间。”
他看向苏无名,语气严肃:“苏小子,对方这是下了死手,不仅要卢小子的命,还要让他死得无声无息,看起来像是伤重不治!用这种手段的人,心思歹毒,且对用毒极其精通!”
苏无名的心沉到了谷底。寒髓引…这种阴损的东西,绝非寻常江湖手段。它再次将线索指向了那些隐藏在暗处、拥有诡异资源和技术的势力。冥火教擅长用毒和蛊惑人心,他们有能力做到。而那神秘的莲花标记背后,是否也拥有这样的能人?
“鸡师公,卢凌风就拜托你了!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开口,我去想办法!”苏无名沉声道。
费鸡师点点头:“老夫这就开方子!有几味主药颇为难得,比如烈阳草、赤火莲…我得去药库和我那些老伙计那里翻翻看。”
就在这时,床上的卢凌风发出一声极轻的呻吟,眼皮颤动了几下,竟然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眼神 initially 有些涣散,随即聚焦,看到了床边的几人。
“我…”他声音沙哑干涩,想要撑起身子,却牵动了背部的伤口,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渗出冷汗。
“别动!”裴喜君连忙按住他,声音带着哭腔,“卢大哥,你感觉怎么样?”
卢凌风喘了几口气,适应了眼前的光线和身体的剧痛,他看向苏无名,眼神锐利依旧,但深处带着一丝疲惫和焦躁:“我躺了多久?案子…有什么进展?”
苏无名简单将欧阳明被杀以及发现密信的事情告诉了他,略去了太平公主送药和寒髓引的细节,只说他伤势复杂需要静养。
卢凌风听完,沉默了片刻,看向自己包扎严实的左手掌,尝试着动了动手指,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让他脸色又白了几分。“我的手…”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对于一个以长枪纵横战场的武将来说,手掌筋骨之伤,几乎是致命的打击。
“费老说,好生将养,有望恢复。”苏无名安抚道,但他自己心里也没底。
卢凌风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已恢复了平时的冷静:“欧阳明的死,说明他们内部出了问题。那封信是关键。薛环去查欧阳明的社会关系,可有收获?”
“还没有回报。”苏无名道,“你现在的任务是养伤,其他的,交给我。”
卢凌风没有反驳,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帮不上忙,反而可能成为拖累。他看向裴喜君,看到她红肿的眼眶和担忧的神情,心中微微一涩,低声道:“有劳裴小姐费心。”
裴喜君轻轻摇头,将温热的药碗递到他唇边:“卢大哥,先喝药。”
就在卢凌风勉强喝药时,薛环回来了,带回了新的消息。
“大人,查到了!”薛环语气带着一丝兴奋,“欧阳明最近三个月,频繁出入西市,并非去他常去的几家绸缎庄或酒楼,而是经常在一个叫‘胡姬酒肆’的地方停留,一待就是大半个时辰。那酒肆背景复杂,据说背后有西域胡商的影子,也常有各色人等出入。”
“胡姬酒肆?”苏无名目光一凝,“和‘百草堂’距离远吗?”
“不远!就在同一条街上,隔了大概七八家店铺!”薛环立刻回道。
西市,“百草堂”所在的街道。胡三掌柜的药材铺,以及这个新出现的胡姬酒肆。这两者之间,是否会有关联?
“还有,”薛环补充道,“我们暗中排查了欧阳明名下以及他亲属名下的产业和资金,发现他最近两个月,陆续从西市一家叫‘汇通柜坊’的地方,取出了不少金锭,来源不明。而那家柜坊,据说与一些西域客商往来密切。”
资金往来,西域客商,胡姬酒肆…线索似乎又开始向西市,向那些来自西域的阴影汇聚。
“看来,我们得再去一趟西市了。”苏无名沉吟道,“这次,目标不是‘百草堂’,而是这个‘胡姬酒肆’和‘汇通柜坊’。”
他看了一眼床上虽然虚弱但眼神专注的卢凌风,又看了看忧心忡忡的裴喜君和正在抓耳挠腮写药方的费鸡师。
“薛环,你带几个机灵的生面孔,先去胡姬酒肆和汇通柜坊摸摸底,不要打草惊蛇。樱桃,”他转向一直安静待在角落的侍女,“你轻功好,夜间再去探一探欧阳泉的府邸,重点查看他书房以及卧房,看看欧阳明死后,他是否有异常举动,或者…是否在寻找什么东西。”
“是!”薛环和樱桃同时领命。
安排妥当,苏无名又对费鸡师道:“鸡师公,药材的事情就拜托你了。需要什么,列出单子,我让薛环想办法。”
费鸡师头也不抬,挥着笔:“知道啦知道啦!别打扰老夫!哎,这烈阳草可不好找啊…”
夜色渐深,大理寺再次忙碌起来。薛环点了两名精干的捕快,换了常服,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西市的夜市人流之中。樱桃如同一只灵巧的狸猫,翻过院墙,消失在黑暗里,直奔安兴坊欧阳府。
苏无名回到书房,再次摊开长安城坊市图,目光落在西市那片区域。胡姬酒肆,汇通柜坊,百草堂…这几个点,像是一张网上关键的节点。
卢凌风中的寒髓引,欧阳明私藏的忘忧石,神秘出现的莲花标记,以及冥火教内部可能的争斗…这些散乱的线索,似乎都隐隐指向了西域。是冥火教的根基本就在西域?还是那莲花标记的势力来自西域?
他拿起那枚莲花玉牌,触手温润,但他却感觉像是在触摸一块寒冰。太平公主的警告,或许并非空穴来风。这长安的水,确实深不可测。
不知过了多久,书房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是樱桃回来了。她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明亮。
“公子,欧阳泉府上有动静。”樱桃低声道,“我潜入他书房时,发现他正在焚毁一些信件,神色很是慌张。而且,他书房的多宝阁后面,有一个暗格,里面是空的,有近期被翻动过的痕迹。看大小…似乎原本是放置一个锦盒之类的东西。”
锦盒!苏无名心中一动。欧阳明死前喊的“东西不见了”,难道指的就是这个锦盒?欧阳泉也在找它?这个锦盒里,到底装了什么东西,如此重要?
“还有,”樱桃继续道,“我离开时,隐约看到有一辆马车停在欧阳府后门,很普通,但拉车的马匹蹄铁似乎有些特别,上面…好像有个模糊的莲花印记,天色太暗,看不真切。”
莲花马车!它又出现了!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足以证明,莲花标记的势力,并未远离,他们依旧在暗中活动,注视着欧阳泉,或许也注视着大理寺的一举一动。
苏无名深吸一口气,感觉眼前的迷雾似乎淡了一分,但隐藏在其后的危险,却更加清晰了。对手就像潜伏在暗处的毒蛇,耐心地等待着机会。
他看了一眼窗外,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新的一天开始了,而他们与隐藏在黑暗中的对手的较量,还远未结束。
“辛苦了,先去休息吧。”苏无名对樱桃说道。
樱桃点点头,悄无声息地退下。
苏无名独自坐在书房里,黎明的微光透过窗纸,照亮了他疲惫却坚定的面容。他拿起笔,在纸上缓缓写下了“寒髓引”、“胡姬酒肆”、“汇通柜坊”、“锦盒”、“莲花马车”这几个词。
接下来,该从何处入手?是继续追查欧阳明的线索,还是想办法破解卢凌风身上的寒髓引?或者,主动去触碰一下那神秘的莲花?
他放下笔,揉了揉眉心。他知道,每一步都必须走得极其小心,因为对手,正在暗处冷冷地注视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