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灭了。
不是被风吹灭的那种摇曳后熄灭,而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掐断,瞬间,彻底的黑暗吞噬了一切。后院死寂,连刚才隐约的虫鸣都消失了,只剩下我们三人粗重的呼吸声,还有我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
那截暗红色的头绳,在我指尖冰冷地滑过,但就在灯灭的刹那,它似乎真的散发出一丝微弱的、非自然的幽光,像坟地里的磷火,映得我手指轮廓模糊不清。更可怕的是,那冰冷滑腻的触感,仿佛活了过来,正顺着我的指尖,一点点往手腕上缠绕。
“……呜……”
一声极轻、极近的女人啜泣,贴着我的耳廓响起。气息冰冷,带着坟墓里特有的潮湿土腥味。不是从远处传来,就是紧挨着我的肩膀!
我浑身汗毛倒竖,猛地想甩开那截头绳,但它像黏在了手上一样,甩不脱!那冰冷的缠绕感更清晰了。
“啊!”堂叔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显然也听到了那近在咫尺的哭声。
“别动!”李半仙低喝一声,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他坐在太师椅上的身影在浓稠的黑暗里只是一个更深的轮廓。“她来了……是这头绳引来的。现在乱动,死得更快!”
我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那啜泣声断断续续,时而像委屈的少女,时而又变成压抑的、充满恨意的呜咽。冰冷的气息拂过我的脖颈,激起一层鸡皮疙瘩。胸口的乌青手印像是被冰水浇透,又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烫着,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和冰冷的麻痹感,两种截然不同的痛苦交织在一起,几乎让我晕厥。
黑暗中,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我身边缓缓移动。不是实体,而是一种冰冷的“存在感”,它绕着我,像毒蛇审视猎物。那截红头绳的幽光微微晃动,映照出……映照出我脚下地面上,似乎多了一双模糊的、穿着旧式布鞋的脚尖!就紧挨着我的脚后跟!
我头皮发炸,呼吸骤停。
李半仙的方向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似乎在摸索什么。紧接着,一点微弱的火光亮起,是他点燃了一盏极其古旧的油灯。这盏灯的灯焰也是诡异的绿色,只能照亮方寸之地,光线之外依旧是无边的黑暗。
绿光映照下,我看到堂叔脸色惨白如纸,牙齿咯咯打颤。而我手中的红头绳,那幽光在绿色灯焰下显得更加妖异。地面上,那双布鞋的脚尖消失了,但那股冰冷的怨念依旧紧紧缠绕着我。
“秀娥,”李半仙对着我身边的空气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东西……你看到了。柳郎的相片,你写的信,还有这……你当初用的红绳。”
他拿起铁盒里那张泛黄的照片,对着绿光示意了一下。照片上那个清秀的年轻人,在绿光映照下,笑容显得有几分诡异。
周围的温度骤然又降低了几分,那啜泣声变成了尖锐的、指甲刮过玻璃般的冷笑:“呵……呵呵……柳郎……负心……郎……”
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恨意,冲击着我的意识。
“你的冤,你的债,不该由这后世的小辈来扛。”李半仙继续说道,他戴着墨镜的脸转向我,“他踩塌你的坟,是无心之失。你若执意索命,便是造下新孽,永世不得超生。不如……指条明路。”
冰冷的怨念波动着,似乎在权衡。缠绕在我手腕上的红头绳那股无形的力量时紧时松。胸口的刺痛也随之起伏。
良久,那冰冷的女声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线索……在他……身上……”
在我身上?
我愣住了。
“……当年……他留下的……不止信物……”秀娥的声音飘忽不定,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诅咒,“……找……找到……他……带来……见我……”
话音落下,缠绕感骤然消失。那截红头绳从我指尖滑落,掉在地上,那诡异的幽光也熄灭了。绿油灯的光芒似乎也明亮了一些,后院里的虫鸣声重新隐约可闻。
那股令人窒息的冰冷存在感,如潮水般退去了。
我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堂叔赶紧扶住我。我们两人都是大汗淋漓,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
李半仙长长吁出一口气,绿光下,他额角也见了汗。“她暂时走了……但印记更深了。”他指了指我胸口,“她说线索在你身上,或者说,在那个柳郎留下的东西上。不止信物……会是什么呢?”
我茫然地摇头,我身上除了这身衣服和神婆给的糯米,什么都没有。柳郎留下的?除了这照片和残信,还能有什么?
李半仙弯腰,小心翼翼地将那截红头绳和照片、残信一起收回铁盒,盖上盖子。“这东西是祸根,也是线索,我先收着。你们回去,仔细想想,祖上有没有传下来什么特别的老物件,或者……去她当年住过的地方附近找找。记住,她给了期限,但没说多久。在她失去耐心之前……”
他没再说下去,但意思我们都懂。
我和堂叔失魂落魄地离开李半仙的小院,赶着驴车往回走。夜风吹在身上,冰冷刺骨。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乌青手印的轮廓似乎更加清晰了。
线索在我身上?柳郎留下的不止信物?
这像是一道催命符,又像是一线渺茫的生机。我必须在自己被秀娥的怨念彻底吞噬之前,解开这个跨越百年的死亡谜题。
而此刻,我总觉得,身后的黑暗中,有一双穿着旧布鞋的脚,正不紧不慢地跟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