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河的终局
我站在黑水河边,手中紧握着那枚已经失去光泽、布满裂纹的古铜钱。河面平静得像一面墨绿色的镜子,但我知道,在这平静之下,是翠云积攒了三十年的怨念,以及阿亮和其他无辜者未寒的尸骨。
回到村里,我开始秘密地准备。根据神婆的提示和我在祠堂找到的残卷,要彻底平息翠云的怨气,需要完成三件事:找到所有受害者的遗物,在月圆之夜于河边进行招魂仪式,最后有人自愿承担连接阴阳的桥梁。
我先是悄悄拜访了阿亮的家人,用尽毕生的勇气说服他们,让我取走了阿亮生前最常穿的一件旧衫。接着,我挨家挨户地寻找那些在过去三十年里、在黑水河莫名溺亡者的家属。这个过程异常艰难,多数家庭对此讳莫如深,甚至将我赶出门外。但仍有几位老人,在长久的沉默后,颤抖着交给我一些泛黄的照片或生前的物品,他们浑浊的眼中是同样的恐惧与一丝微弱的期盼。
月圆之夜如期而至。我带着收集来的物品,以及神婆给我的一把香、一叠符纸,再次走向黑水河。这一次,我没有恐惧,心中反而有种奇异的平静。我知道,这是我必须面对的结局。
子时,圆月高悬,清冷的光辉洒在河面上,反射出惨白的光。我在河滩上摆好受害者的遗物,点燃香烛,按照神婆教导的步骤,开始低声念诵招魂的咒文。
起初,四周只有风声。渐渐地,河面开始泛起涟漪,不是风吹的那种,而是从河中心一圈圈荡开,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水底升起。气温骤降,呵气成霜。
然后,我看到了他们。
阿亮第一个出现,他站在水面上,身影半透明,脚踝上的抓痕依旧清晰。他看着我,眼神不再痛苦,而是带着一种释然。接着,另外几个模糊的身影也逐一浮现,都是这些年淹死在河里的人。他们静静地站着,无声地诉说着冤屈。
最后,翠云出现了。与之前狰狞的形象不同,此时的她恢复了生前的模样,一个清秀的姑娘,穿着那件残破的红嫁衣,脸色苍白,但眼神里的怨毒似乎淡了一些。她直直地看着我,以及我面前那些代表着其他受害者的遗物。
“我们都来了。”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但努力保持着镇定,“翠云,你的冤屈,我们都知道了。害你的人已经得到了报应,不要再让无辜的人为你陪葬了。”
翠云的身影晃动了一下,她开口了,声音不再刺耳,而是带着无尽的悲凉:“恨……太久了……我找不到归路……”
“我们可以帮你。”我举起那枚古铜钱,“以此为信,为你开路。但你需要放下仇恨,才能得到真正的安息。”
就在这时,神婆曾经的话在我耳边回响:“孩子,要做那桥梁,需以自身阳气为引,风险极大。你可能……再也回不来。”
我看着河中那些迷茫的魂魄,又想起阿亮生前灿烂的笑容。我知道,如果我此刻退缩,翠云的怨气或许会暂时平息,但黑水河的诅咒未必会真正终结,未来可能还会有新的牺牲者。
我向前迈了一步,踏入冰冷刺骨的河水中。河水瞬间没过了我的膝盖,一股强大的吸力从水下传来。我没有挣扎,反而将全身放松,心中默念:“以此为桥,渡尔等往生。”
我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一点点抽离身体,像一缕轻烟,飘向河中心。在完全失去意识前,我看到翠云和其他水鬼的身影开始发出柔和的白光,他们的面容变得安详,身影逐渐变淡,最终化作了点点星光,消散在月光下。河面恢复了真正的平静,那股萦绕多年的阴冷气息也随之散去。
第二天清晨,村民们在黑水河边发现了昏迷不醒的我。我浑身冰凉,但还有微弱的呼吸。人们将我抬回家中,我连续高烧了三天三夜,口中一直含糊地念着“桥”、“归路”等词语。
当我终于醒来时,关于那晚的记忆变得十分模糊,只依稀记得一些零碎的片段和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黑水河从此恢复了宁静,夏天甚至开始有胆大的孩子在水浅处嬉戏,再没有发生过怪事。
村里人说我用自己的命,赌回了黑水河的太平。但我心里清楚,我赌赢的,或许不只是河的平静,还有那些滞留太久、充满怨怼的灵魂的解脱。
我偶尔还会去黑水河边坐坐,河水依旧墨绿,但看着它静静流淌,我不再感到恐惧。有时,一阵微风吹过,拂动岸边的芦苇,我会觉得,那或许是某个得到安息的灵魂,在向我致意。
那枚最终碎裂的古铜钱,被我埋在了河岸最高处的一棵老槐树下。
这,大概就是我的结局了。一个用恐惧开端,以未知告终,但或许带着一丝微光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