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黄纸钱像一块烧红的炭,烫得我指尖发颤。上面用暗红色颜料画着的扭曲符号,在灯光下仿佛活了过来,像无数只窥探的眼睛,又像某种古老而恶毒的诅咒。我把它摊在桌上,试图辨认,却只觉得头晕目眩,那些线条扭曲盘绕,似乎蕴含着某种疯狂的意义,不断冲击着我的理智。
拾荒老人是谁?他为什么留下这个?这张纸钱,是警告?是提示?还是……另一个陷阱?
左肩的冰冷和按压感持续不断,像一块永不融化的冰,又像一只无形的手,时刻提醒我它的存在。我知道,不能再坐以待毙了。这张纸钱,或许是我唯一的线索。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着了魔一样,开始疯狂地调查。我跑遍了城市里所有可能有关的地方——旧货市场、古籍书店、甚至是一些藏在深巷里的、看起来神神叨叨的民俗用品店。我拿着手机里拍下的纸钱符号的照片,见人就问,试图找到一丝线索。
大多数人都用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看我,摇摇头走开。偶尔有几个感兴趣的,端详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这符号古老诡异,不像寻常道家或佛家的符文,倒有点像是西南边陲某些少数民族巫蛊之术里用的东西。
西南边陲?巫蛊?
这两个词像闪电一样劈中了我。我的老家,那个群山环抱的小村,虽然不算是严格的西南,但地理和文化上,确实与那片神秘的土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爷爷生前,似乎也隐约提过,祖上好像是从更南边迁徙过来的……
难道……我们家族,或者我们那片地方,和这些诡异的巫蛊之术有关?爷爷叮嘱的“莫回头”,不仅仅是普通的民间禁忌,而是有着更深层的、可能涉及某种古老传承的缘由?
这个想法让我不寒而栗。如果真是这样,那当年山路上呼唤我的,可能不仅仅是张伯的游魂,而是某种更可怕、更古老的东西?而我那个回头,触发的也不仅仅是“阳火灯灭”那么简单?
线索似乎指向了老家。我必须回去一趟。
我再次请了长假,买了最近一班回老家的火车票。一路上,我心神不宁,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熟悉的山水逐渐清晰,心里却没有丝毫归乡的亲切,只有越来越浓的不安和恐惧。
左肩的冰冷,在靠近老家的过程中,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了。那种被按压的感觉,甚至偶尔会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像是被指甲划过的刺痛感。
到家时,已是傍晚。母亲看到我回来,又惊又喜,但很快发现我脸色不对,憔悴得吓人。她担忧地问我是不是工作太累,我含糊地应付过去,只说是回来休息几天。
我没有立刻提起纸钱和肩膀的事,怕吓到她。晚饭后,我借口散步,一个人来到了村口。
十几年过去,村子变化不大,只是更显破败寂寥。年轻人大多外出打工,只剩下些老人和孩子。村口那棵老槐树依旧枝繁叶茂,在暮色中像一把撑开的巨伞,投下浓重的阴影。当年张伯的讣告,就是贴在这棵树干上的。
我站在槐树下,山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左肩的冰冷感陡然加剧,那种被按压的感觉也变得异常强烈,仿佛那只无形的手,正兴奋地颤抖着。
这里……是这一切开始的地方。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开始在村子周围转悠。我去了张伯早已破败倒塌的老屋,去了当年我走的那条后山小路的路口,甚至凭着模糊的记忆,找到了爷爷生前偶尔会去祭拜的一个、藏在山坳里的、不知名的荒废小庙。
但一无所获。那些地方除了岁月的痕迹,再没有其他异常。
难道我想错了?线索并不在老家?
就在我灰心丧气,准备第二天就返回城里时,我路过村里唯一还开着的、卖杂货的小卖部。店主是看着我长大的远房表叔,我进去买了包烟,顺便跟他闲聊。
“表叔,咱村以前,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老规矩?或者……听说过什么……跟巫啊蛊啊有关的老话?”我装作不经意地问。
表叔正在整理货架,闻言动作顿了一下,转过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我一眼,特别是……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我的左肩。
我心里咯噔一下。
“山伢子,你咋问起这个?”表叔的声音有些低沉,“都是些老黄历了,不吉利,莫打听。”
“我就是好奇,随便问问。”我赶紧递上一根烟。
表叔接过烟,点燃,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表情有些模糊。“咱们这地方,山高皇帝远,老辈子是传下来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你爷爷没跟你说过?”
我摇摇头:“爷爷走得急,没来得及细说。”
表叔叹了口气:“你爷爷……他其实懂一些。以前村里谁家有个邪乎事,都偷偷找他。但他忌讳这个,从不轻易出手,也从不让我们小辈多问。他说,有些东西,沾上了就甩不脱……”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尤其是‘回头客’……”
“回头客?”我心头巨震!这个词……难道……
“嗯。”表叔的神色变得凝重,“老话讲,走夜路,特别是过阴地,要是听见背后有人叫,千万不能应,更不能回头!因为那叫你名字的,不一定是人!可能是山里成了精的东西,也可能是……是某些不干净的东西,想找个‘替身’或者‘脚力’。你一回头,阳气一弱,它就可能赖上你,跟你回家……这就是‘回头客’。”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你爷爷当年,最担心的就是这个。他总说,咱家祖上……好像就不太干净,容易招这些东西。所以他反复叮嘱你……”
我如遭雷击,浑身冰凉。表叔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通往更黑暗真相的大门。
“回头客”……不是张伯的游魂,而是想找替身或脚力的“不干净的东西”!而我那个回头,不是简单的灭灯,而是……被“它”缠上了!左肩上这个冰冷的手印,就是它留下的标记!它一直跟着我,从山村到城市,从未离开!
那拾荒老人留下的黄纸钱……上面的符号……难道是和对付“回头客”有关?
我颤抖着拿出手机,翻出那张符文的照片,递给表叔:“表叔,您……您见过这个吗?”
表叔凑近屏幕,眯着眼看了半天,眉头越皱越紧。半晌,他抬起头,脸色变得异常难看,甚至带着一丝恐惧。
“这……这东西你从哪弄来的?!”他的声音有些发颤。
“一个……一个陌生人给的。”我不敢细说。
表叔盯着照片,又抬头看看我,特别是我的左肩,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深深的忧虑。
“山伢子……你惹上大麻烦了!”他声音干涩,“这符……我小时候好像见我爷爷画过类似的……他说这是……是‘拴鬼契’!”
“拴鬼契?”
“不是驱鬼的,是……是和鬼立约的!”表叔的声音带着恐惧,“用血和特定的符文,把缠上你的东西,暂时‘拴’住,让它不能立刻害你性命……但代价是……它也会跟你绑得更紧!而且这契有时间限制,一旦契力减弱,或者被破坏,那东西的反扑会更凶!”
我呆立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拴鬼契……立约……代价……
那个拾荒老人,他不是帮我,他是在我和那个“回头客”之间,又加了一道更恶毒的枷锁!他给我这张纸钱,或许根本不是帮我寻找生路,而是……而是把我推向了一个更绝望的深渊!
那这张烧了一半的纸钱……意味着契约已经不稳定了?还是……快要失效了?
就在这时,我左肩的冰冷按压感,突然变成了一阵剧烈的、撕扯般的疼痛!仿佛那只无形的手,正在疯狂地想要挣脱某种束缚!
“呃啊!”我痛得弯下腰,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表叔吓得后退一步,惊恐地看着我:“山伢子!你……你咋了?!”
我抬起头,看着表叔惊恐的脸,看着窗外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色,看着远处黑黢黢的山影。
我知道,我没时间了。
那个“回头客”,那个因为我十六岁时的愚蠢回头而缠上我的东西,它和我的“契约”即将到期,或者已经出现了问题。
它快要……忍不住了。
而留给我的选择,似乎只剩下两个:要么,找到真正能解决它的方法;要么……等着被它彻底吞噬。
我看着手中那张仿佛带着不祥热度的黄纸钱,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死亡离我如此之近。
而这一切,都始于那个山风冷飕飕的夜晚,那个不该有的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