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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官上任的三把火,能烧多久?

寻常官员,头三天烈烈轰轰,七天后余温尚存,半月过去,大抵也就只剩点呛人的烟灰,该怎样还怎样。

但陆仁贾,显然不是“寻常官员”。

他身上那件崭新的理刑百户蟒服,仿佛自带一股不熄的火焰,灼得侦缉司上下数百号人,连着七八日,没一个敢在子时之前合眼。

卯时初刻(清晨五点),天光未亮,侦缉司那两扇平日里总要辰时(七点)才懒洋洋打开的朱漆大门,已然洞开。门内庭院,火把猎猎,映照着一张张或惶恐、或疲惫、或强打精神的脸。

所有人,无论档头、番役,皆按队列肃立,鸦雀无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熬夜后的酸馁气,混合着晨露的湿冷,吸进肺里,让人脑子格外清醒。

没人敢说话,目光却都不由自主地瞟向庭院前方,那临时搭起的一座木台。

台上,空无一人。

只有一面新立的巨大木板,上面贴着一张崭新的、写满密密麻麻字迹的宣纸,顶端是三个筋骨峥嵘的大字——“考成榜”。

榜单旁,还悬挂着一幅风格迥异的“乾坤脉络图”,上面以朱墨绘制着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与事件线索,线条清晰,标注精简,与往日那厚如砖头、言语晦涩的卷宗报告,截然不同。

这便是陆大人立下的新规矩之一:“寅时点卯,卯时汇情,逾期者,榜上见。”

寅时点卯,意味着凌晨三点就要到岗。卯时汇情,意味着五点必须将昨夜整理好的线报、分析、进展,汇总呈交。

几个站在前排的老档头,眼皮耷拉着,嘴角下撇,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声音嘀咕:

“疯了…真是疯了…这陆…陆大人,他是铁打的不成?他自己不睡,也不让咱们睡?”

“嘘!慎言!没看见张阎那活阎王就在边上盯着吗?你想去诏狱里‘补觉’?”

众人目光偷偷转向台侧。果然,张阎抱着膀子立在那里,一身赭红袢袄仿佛都浸着诏狱的血腥气。他眼神如鹰隼,扫过人群,所过之处,窃窃私语立刻消失,人人挺直了腰杆,生怕被那“绩效狂魔”盯上,抓去“优化工效”。

“大人到——!”

一声尖利的通传,打破了庭院的死寂。

所有人精神一振,或者说,是悚然一惊。

只见陆仁贾从衙堂方向缓步而来。依旧是那身玄青蟒袍,玉带束腰,官帽端正。他脸上看不出丝毫熬夜的倦怠,反而有种异常的清醒与冷冽。步伐不快,却每一步都像踩在众人的心跳上。

他径直走上木台,目光甚至没在那“考成榜”上停留,仿佛那已是常态。他扫视台下,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边,带着初春清晨的寒意:

“昨日,西城赌坊斗殴案,涉事七人,背景脉络,谁负责?”

台下人群中,一个档头身子一颤,连忙出列,躬身道:“回…回大人,是卑职。涉事七人,五人已查明身份,乃城南青皮,另两人…尚在核查。”

“核查几日了?”

“三…三日。”

“三日?”陆仁贾语气平淡,“按新制,寻常线索,二日需有初步结论。你,逾期一日。今日‘考成榜’,记‘中下’一等,本月例钱,扣三成。可有异议?”

那档头脸瞬间惨白,嘴唇哆嗦着,却不敢辩驳,只能讷讷道:“卑…卑职无异议…”

“东市绸缎庄掌柜失踪案,”陆仁贾继续点名,语速不快,却毫不停顿,“昨日令你绘制其社会关系‘脉络图’,图在何处?”

另一个番役腿肚子发软,几乎跪倒:“大人…那…那掌柜交友繁杂,卑职…卑职一夜未眠,尚未理清…”

“理不清,便是不清。”陆仁贾打断他,“‘脉络图’之要,在于化繁为简,抓其主干。你呈上的草稿,杂乱无章,如同乱麻。今日起,你去档案房,跟着新来的文书,重学三日‘绘图法’。此间职务,暂由副手代理。”

那番役如遭雷击,去档案房跟文书学习,简直是奇耻大辱!

台下众人,噤若寒蝉。这才卯时初,已有两人被当众处置,毫不留情。这位新任理刑百户,不仅卷,而且狠!他真按那劳什子“考成榜”和“新制”来,一点情面不讲。

“运河漕粮押运,三日后抵京。”陆仁贾话锋一转,不再追究个案,指向悬挂的那副大的“乾坤脉络图”,“沿途可能滋事的江湖势力、可疑人员、往年易出纰漏的河段,皆需在今日日落前,于此图上标准明晰。”

他手指划过图上蜿蜒的运河线条,眼神锐利:“我要知道,哪个码头有‘水鬼’,哪段河道藏‘河匪’,哪家客栈是‘眼线’!我要这运河之上,风吹草动,皆在我侦缉司掌控之中!”

“张阎。”

“卑职在!”张阎立刻上前,声如洪钟。

“着你率甲队,按图索骥,提前布控。若有异动,先斩后奏。”

“遵命!”张阎眼中闪过嗜血的光芒,他就喜欢这种清晰明确的“绩效”目标。

陆仁贾安排完毕,不再多言,转身走下木台,向衙堂走去。蟒袍的下摆拂过冰冷的石阶。

庭院中,死寂了片刻。

随即,“轰”的一声,如同炸开了锅。

被点到名的人面如死灰,未被点到的也人人自危。档头们呼喝着下属,番役们奔跑着传递命令,文书们抱着卷宗和绘图纸来回穿梭。整个侦缉司,像一架被强行注入了狂暴动力的机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轰鸣着运转起来。

抱怨声、催促声、争执声、奔跑的脚步声、笔墨纸砚的碰撞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躁动不安的“风云”,在这座往日里虽森严却难免有些暮气的衙门内,汹涌澎湃。

几个老油子躲在廊柱后,看着这鸡飞狗跳的一幕,愁眉苦脸。

“这日子…没法过了…”

“他娘的,比诏狱上刑还难熬…”

“少说两句吧!没听见吗?运河漕运的差事,要是办砸了,怕不是去档案房学画画那么简单了…”

衙堂内,陆仁贾在公案后坐下。窗外传来的喧嚣,并未让他皱眉。他随手拿起一份刚送来的密报,目光沉静。

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用现代的效率标准和管理模式,去碾压、去驯服这座古老的暴力机器,必然会引来巨大的反噬和不适。

但他别无选择。

在这东厂,在这皇权与江湖的夹缝里,不快,就是死。不卷,连做棋子的资格都没有。

他轻轻叩了叩桌面,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

“风云已起,这侦缉司的天,该换换颜色了。”

他的低语,淹没在门外愈发汹涌的“风云”声中。

而真正的风暴,还远未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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