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的……”方绪朝着走近了一步，取下了白川右手中还握着那柄危险的刻刀，目光落在白川左手腕上。
白川往后退了一步，小腿却抵住了身后的工作椅，索性顺势坐回去。
白川有些无所适从，手上来回盘转着那块尚未刻完的木料，却频频走神，时不时磕在桌面上，尘埃泛起。
细小的木屑在窗棂透进来的光柱里上下翻飞，却组织不起两人的热情，渐渐平息落定。
方绪盯着白川修长的手指在木料上的每一道划痕抚过，他不愿白川的眼神流分给其他，倏地想夺走那块木头，动作蛮横。
如果他的注意力放一分在白川脸上，就能看到白川同样留了一分余光在他身上。
几乎在他指尖即将探到木料瞬间，白川持木料的手灵巧地向后一撤，手腕极为熟稔地微转，恰好避开了方绪的抢夺。
动作这般流畅，到底没落下多年雕刻的手法。
抓了个空。方绪的手僵在白川眼前，五指慢慢握成拳头抵在桌面。
他看着白川依旧低垂的眉眼，依旧平静的神色，依旧，狠心，不给自己半分眼神。
曾经疏远的十四年，白川就是这样的。
无论自己怎么凑到他跟前，白川总是平静地先甩出一道透明屏障，制止他再一步的靠近亲昵，淡淡地发问，“有事吗？”然后从自己身边绕着离开。
“……你不要方绪了吗？”
没头没尾的，哪来这么一句？
白川拧着眉，方绪脸上的表情委实刺了白川。
他团着木料的手打滑，木料掉在桌面上，哐当落下一地碎片，细密扎疼。
方绪从小便肆意张扬灿烂的脸上，写满了被遗弃的惶恐和受伤，桃花眼里透不出香味儿，凋零着，旋转进白川心口。
捡着捡着，实在不够落下的速度。
白川无声的叹了口气，椅子腿与地面发出细微的摩擦声，起身，伸手拉过方绪的上臂，将僵硬湿透的大狗按坐在椅子。
白川侧身半坐在椅把上，一手环搭在椅背上，将方绪半圈在怀里，这是他们幼年开发出的，一张椅子最能亲近的坐法。
“小白。”白川低头唤他。
一句小白，方绪委屈搭搭地凑过去，额头抵在白川他腰腹间，双手紧紧环抱住。
磨人精。
白川眼底全是无奈和心疼，哪一出啊这是。
他伸手，掌心温暖，从头发到耳廓到后脖颈，逐一揉捏安抚，甚至细心地取下有些歪斜硌在他鼻梁骨上的金丝眼镜，往桌上一放。
“说说？”白川温和地牵引。
方绪手臂依旧环抱着，力道没有丝毫放松，只是头微微抬，“说什么？”
桃花眼里没生出桃花泪，却依旧风情无限。
白川很是艰难才从他脸上移开，重新落向桌上的木料，他需要一个换个锚点，免得反复遮掩又频频落败的心神，彻底高抛白旗。
还没等白川回应，方绪迅速伸手，一把抓过木料，小拇指拉出抽屉，看也不看塞进去。
“哐当”一下关上，纷纷扬扬的木屑再次受邀，光柱舞林中翻飞。
分明，是不愿意任何东西，在此刻分走白川的注意力。
霸道倒还是一如既往地霸道。
白川伸出食指和中指，夹在面颊两侧轻掐教训，亲昵嗔骂了声，“就知道磨人。”
他从喉咙逸出方方偷吃肉干时满足的哼唧声，埋蹭了两下。
“是我昨晚话说多了，让你烦了？”
白川开始逐一排查可能性，温温和和的缠绕着他头顶的发丝。
方绪愣了一下埋在他腰间摇头，摩擦间发丝透过衣料扎在皮肤上，白川背脊骨一抖，极力控着自己直挺。
“那是我提到俞老师，让你觉得有压力了？”
底下再次摇晃，细密地扎着。
“那，是大师们那三问，你想太多想偏了？”懒师父那三问也萦绕在白川心头。
方绪身体僵缓，而后还是摇头，但明显幅度小了许多。
是，还是不是呀？
这细微的迟疑被白川捕捉在手，他一手轻拍着他的后脑勺，顺着捋毛，一边沿着这条思路往下想。
一个猜测缓缓浮上心头，他沉吟片刻，刻意轻浮着音调松懈方绪的戒心。
“小白，你是不是……不想家里，再加别的人？”带着十足的耐心和探寻。
深渊翻滚，方绪心里的秩序感一下子被迅速搭建起来。
所以……自己这一整天的别扭、心慌、躲闪、昨晚对师兄更进一步的亲昵，源头是因为这个吗？
好像……真的可以是。
是因为这个吧，他有些混乱地想着。因为还不能接受这么多年过去了，师兄身边反而开始出现一个又一个家人，自己再不是舅妈之外的唯一？
但又好像不止，有些涟漪扯得他心慌。
他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在他和白川之间，在他自己心里。
还真是啊。白川以为自己猜对了七八分，又是好气又是心疼，屈起手指，在他光洁的额头上弹了一下。
“且不说大师们说的话未必就是那个意思，即便真是，无非就是家里多一个像两位师伯和师姐那样的亲属，能比得过你？”
白川语气笃定，试图驱散他的不安。
方绪不吭声，只是将头埋得更低，抱得更紧。
白川狠心推开，在他略带惊愕的目光中蹲在他脚边。白川需要仰着头，才能看清他的表情，也能让方绪看清自己完全的交付和安抚。
“小白，谁都越不过你去。”他握着方绪的手贴在脸上，“再奇妙深厚的渊源，也抵不了我们十几年一块长大的情分。”
方绪怔怔地望着白川，一股未曾明晰的渴望迫他，脱口而出，“只有一起长大的情分吗？”
总算接话了。
白川心里松了口气，伸出手，用指腹揩过方绪的嘴角，想给他勾画起一个弧度。
“那肯定不止。”别苦着脸，他看着难受。
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又无比认真，“你可是白家家主。”
说到底，白家不是方绪的白家吗，老宅都在他名下，这磨人精在伤怀什么。
白家，是方绪的白家？白家家主……他、方绪、他跟方绪。
白川脸上的笑容收敛滑走，眉眼锁得深重，一闪而过的猜测让他心跳滥炸，陷入短暂的思考。
方绪还没来得及消化自己那句问话带来的失落，眼看着白川笑意全无，他关切地俯身凑上去，手在白川眼前晃了晃，“怎么了？”满是担忧。
白川被带着回神，扭头往抽屉伸手找去……
方绪下意识抬手挡住了抽屉，他们，还没聊完呢……不甘心就这样被岔开话题。
白川此刻有些心急，想着快点验证自己的想法，好叫磨人精能真正安心，只能对着他劝哄，“先干正事，乖，大师那三个问题，我好像有些思路了。”
敷衍地拍拍他的手背，示意他挪开，“晚点再陪你，小白，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