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下午,飞机降落在港城国际机场。
当机舱门打开,一股混杂着海洋咸湿与奢靡香水味的暖风扑面而来时,即便是见惯了大场面的林清寒,也有一瞬间的恍惚。
江城,是一座正在崛起的、充满活力的内陆都市。而港城,这颗被誉为“东方之珠”的城市,却像一个风华绝代、眼角眉梢都藏着故事的贵妇。它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栋摩天大楼,都散发着由百年殖民历史、东西方文化碰撞以及庞大资本堆砌而成的、独一无二的复杂气场。
顾北辰走下舷梯,深吸了一口气。
在他的观气眼中,这座城市的气场,更是壮观得令人心惊。
一道庞大的、近乎凝成实质的金色财气,如同巨龙般盘踞在维多利亚港两岸。无数细小的气运支流,从世界各地汇入其中,又从这里流向四面八方。这里,是名副其实的“亚洲财穴”。
但在这片耀眼的金色之下,他也看到了另一面。
摩天大楼之间形成的“天斩煞”、“穿心煞”,高架桥带来的“镰刀煞”,以及因为过度拥挤和欲望交织而产生的、浓郁得化不开的灰色“怨憎之气”,如同附着在巨龙身上的无数寄生虫,日夜不停地啃食着这座城市的根基。
大富大贵,也大凶大恶。
这里,是强者的天堂,也是弱者的地狱。更是玄门术士最喜欢,也最危险的斗法场。
林家的办事效率极高,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早已等候在停机坪。车子平稳地驶向尖沙咀,最终停在了半岛酒店的门前。
顶层的总统套房,巨大的落地窗正对着维多利亚港的无敌海景。对岸,中环的建筑群鳞次栉比,如同一片钢铁铸就的森林。
林清寒为顾北辰沏上一杯普洱,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顾大师,您为什么……一定要我跟来?这次的拍卖会危机四伏,我怕我会成为您的累赘。”
顾北辰走到窗边,目光并没有停留在眼前的美景上,而是仿佛穿透了时空。
“你看那对岸的港岛。”他淡淡地说道,“太平山为靠,维港为‘明堂聚水’,九龙半岛为‘朝山’,本是天造地设的‘九龙汲水’之局。但你看那中环,几座最核心的建筑,中银如‘钢刀’,汇丰如‘炮架’,长实如‘盾牌’……为了争夺这口财穴的气运,彼此之间明争暗斗,用尽了风水上的杀伐之术。”
他转过头,看向林清寒:“在港城这种地方,想要拿到一件东西,光有钱,是最低级的手段。这里的人,信风水,信命数,更信‘身份’和‘体面’。”
“我一个人来,无名无姓,在他们眼中,是一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待宰的肥羊。可如果,我身边站着的是江城林氏集团的千金,那么,我就是一位被林家奉为座上宾的‘高人’。”
“我们,是‘贵客临门’,而不是‘过江强龙’。前者,他们会以礼相待,暗中观察。后者,他们会群起而攻之,将你啃得骨头都不剩。”
林清寒冰雪聪明,瞬间明白了顾北辰的意思。她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原来,他并非将她当做花瓶,而是将她的身份,当成了一件重要的“法器”。她不再是需要被保护的累赘,而是能够与他并肩作战的“盟友”。
“我明白了。”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大师,您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
就在这时,套房的门铃响了。
酒店的管家,用戴着白手套的双手,恭敬地送上一个由黑檀木制成的、雕刻着海浪纹的精致木盒。
林清寒打开木盒,只见里面铺着深蓝色的天鹅绒,上面静静地躺着一枚巴掌大小的、闪烁着幽蓝光泽的鹦鹉螺化石。
“这是……‘沧海市’的请柬?”
顾北辰伸出手,在那枚古老的化石上轻轻一点。
“嗡……”
鹦鹉螺的表面,突然泛起了一层水波般的光晕。一幅由光线构成的三维立体海图,从化石中投射出来,在半空中缓缓旋转。海图上,一个红色的光点,标记在港城东南方,一座地图上并不存在的私人岛屿之上。
几秒钟后,光芒散去,一切恢复如常。
“好大的手笔,竟然用蕴含着‘沧海桑田’之意的上古生灵化石作为媒介,布下了一次性的‘显影咒’。”顾北辰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看来,这‘沧海市’的主人,也是个中高手。”
入夜,维港两岸华灯初上,流光溢彩,宛如天上的银河坠入了人间。
林清寒动用父亲的关系,约了港城船运大王的长子——周启华共进晚餐。地点,是位于中环的一家顶级私人会所。
周家是港城的老牌豪门,消息灵通,林清寒希望可以从他口中,探听到一些关于“沧海市”和“东海鲛珠”的内幕。
会所内,布置得古香古色,一派世家风范。
周启华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举止儒雅,风度翩翩。在得知顾北辰是林家倚重的“顾问”后,也表现出了足够的尊重。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林清寒看似不经意地提起了“沧海市”拍卖会。
周启华闻言,面色微微一变,随即苦笑道:“林小姐,顾先生,你们也是为了那颗‘鲛珠’来的?”
“周公子也感兴趣?”
“唉,岂止是感兴趣。”周启华叹了口气,“实不相瞒,家父近来身体抱恙,顽疾缠身,遍请名医也束手无策。有高人指点,说唯有这东海鲛珠,蕴含至纯的水元之力,能解家父的‘火毒’之症。所以,这颗鲛珠,我们周家……也是势在必得。”
他看了顾北辰一眼,继续说道:“而且,这次盯上鲛珠的,绝不止我们一家。据我所知,东南亚的降头王‘巴颂’,派了他的亲传弟子过来。扶桑国的阴阳师世家‘源氏’,也来人了。甚至……连玄机阁,似乎也对这颗珠子很感兴趣。”
玄机阁!
听到这个名字,顾北辰端着茶杯的手,指节微微一紧。
看来,玄机阁并非只是单纯地针对他。他们对“东海鲛珠”本身,也有图谋!
林清寒的心,也沉了下去。如果连玄机阁都下场了,那这次的拍卖会,恐怕会变成一个真正的修罗场。
就在气氛变得有些凝重之时,一个带着几分傲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启华,听说你约了内地的贵客,也不说给白某人介绍介绍?”
话音未落,一个身穿白色中式长衫、手捻一串沉香佛珠、仙风道骨模样的老者,在一众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周启华一见来人,连忙起身,恭敬地说道:“白大师!您怎么来了?快请坐!”
他转头对顾北辰和林清寒介绍道:“这位是港城赫赫有名的玄学大师,白鹤鸣,白大师。家父的风水调理,一直都是请白大师出手。”
白鹤鸣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他的目光,在林清寒身上一扫,抚须赞道:“林小姐额头饱满,眉清目秀,是难得的贵人之相。只是……近期眉宇间似有忧色,家宅恐有不宁啊。”
一番话说得模棱两可,却也让周启华等人连连称是。
随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顾北辰的身上,眉头,却渐渐地皱了起来。
他看不透。
眼前这个年轻人,气息内敛到了极致,如同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任凭他如何催动相术,都探不到一丝一毫的底细。
这种感觉,让他这位在港城被人捧了大半辈子的“大师”,感到了极大的不舒服。
他指了指墙上挂着的一副书法,上面是草书写的一个“道”字,笔力雄健,气势磅礴。
“顾先生既然是林家的顾问,想必也是此道高人。”白鹤鸣的语气,带上了一丝考较的意味,“依先生看,这幅字,挂在此处,有何讲究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顾北辰的身上。
顾北辰放下茶杯,看了一眼那幅字,又看了一眼窗外,淡淡地开口道:
“字是好字,可惜,挂错了地方。”
“哦?”白鹤鸣的眉毛一挑,“愿闻其详。”
顾北辰伸手指了指窗外:“这家会所,正对着港府总部。港府总部大楼,形如‘官印’,气势威严。而这个‘道’字,笔走龙蛇,锋芒毕露,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以剑锋,对官印,是为‘以民犯官’之大忌。长此以往,这家会所的生意,怕是……要官司缠身,不得安宁了。”
他话音刚落,周启华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因为这家会所最大的股东,就是他们周家。而就在上个月,他们确实因为一块地皮的审批问题,和港府打起了官司,至今悬而未决,让他焦头烂额!
白鹤鸣的脸色,更是由白转青,由青转紫,精彩到了极点。因为这幅字,正是他三年前亲手挑选,并指定挂在这里的!他当时只看到了字的气势,却完全忽略了窗外更宏大的风水格局!
“那……那依先生之见,该当如何?”白鹤鸣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称呼也从“顾先生”,变成了“先生”。
顾北辰站起身,走到那幅字前,伸出两根手指,在那张扬的“走之底”的最后一捺上,轻轻一抹。
“道,有天道,有地道,亦有人道。天道无情,地道无形,唯有人道,讲究一个‘藏’字。”
“锋芒太露,必招天谴。把这一捺的锋芒收敛起来,化剑为犁,这盘棋,就活了。”
他明明只是用手指虚虚一抹,但在场的所有人,却都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那幅字上的笔锋,真的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向内收敛了三分。整个字的气势,瞬间由张扬霸道,变得内敛、厚重。
整个房间那股剑拔弩张的压抑气氛,似乎都因此缓和了下来。
白鹤鸣呆呆地看着那幅字,又看了看顾北辰,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猛地后退一步,对着顾北辰,深深地、九十度地,鞠了一躬。
“先生一言,胜过老夫十年苦修!白鹤鸣……有眼不识真龙!请先生恕罪!”
就在此时,顾北辰的目光,却不经意地,扫向了窗外街角的阴影处。
一个正在擦拭着路边栏杆的清洁工,缓缓抬起了头。
那是一双,没有任何感情的、如同死人般的眼睛。
杀机,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