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高台,是舞台,也是一道门。
当顾北辰从容踏上,跟随那位沉默的面具使者,走向高台后方一道被水光笼罩的幕墙时,他便将身后那片充满了震惊、嫉妒、与杀意的世界,暂时隔绝了开来。
幕墙并非实体,而是一道由精纯水元之力构成的传送法阵。穿过幕墙的瞬间,顾北-辰只觉得周身一凉,眼前景物斗转星移。
下一刻,他已置身于一个让他也为之赞叹的奇景之中。
这是一座宏伟的、位于海面之下的水晶宫殿。
穹顶,是缓缓流动的、深蓝色的海水,成群结队的奇异鱼类和发光的水母,如同天上的星辰,悠然游过。四周的墙壁、地面、廊柱,全都是由一整块未经雕琢的、天然形成的巨大蓝色水晶构成,水晶内部,还封存着无数上古时代的海洋生物化石,散发着苍凉而古老的气息。
浓郁到近乎液化的水行灵气,充斥着宫殿的每一个角落。在这里呼吸一口,都胜过寻常修行者在洞天福地里苦修一月。
而在宫殿的最深处,是一座由万年寒玉打造的巨大王座。
王座之上,端坐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男人,一个看起来约莫四五十岁、面容威严、身穿玄黑龙纹长袍的男人。他身材魁梧,一头深蓝色的长发随意地披在肩上,双目开阖间,金色的竖瞳如两轮小太阳,带着一种属于食物链顶端掠食者的、睥睨众生的无上威严。
他的皮肤上,隐隐有细密的、深蓝色的鳞片光泽在流转。仅仅是坐在那里,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磅礴妖气,就足以让山河变色,江海倒流。
他,就是“沧海客”。
然而,在这副强横无匹的表象之下,顾北辰却清晰地看到了他深藏的痛苦。
沧海客的身体,正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的状态。他左半边的身体,寒气四溢,连身下的万年寒玉都凝结出了一层冰霜。而他右半边的身体,却灼热无比,空气都因此而扭曲,袍袖的边缘,甚至有将要被点燃的焦黑色。
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
两种极致的力量,在他的体内,进行着一场永不停歇的、残酷的拉锯战。
“你,就是那个说能治好本座的小子?”
沧海客开口了,声音雄浑如钟,带着海啸般的压迫感,在整个水晶宫内回荡。他的目光,如同两柄实质的利剑,狠狠地刺向顾北-辰,似乎要将他的灵魂都彻底看穿。
寻常术士,在这股威压之下,恐怕早已心神失守,跪倒在地。
顾北辰却恍若未闻,只是平静地与他对视,淡淡地说道:“我并非小子,也非神仙。我只是一个,懂点医理的茶馆老板。”
“好一个懂点医理的茶馆老板!”沧海客的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冷笑,“你知道,上一个敢在本座面前如此放肆的人,现在身在何处吗?”
“他的骸骨,应该就在你宫殿门口,那株最大的血珊瑚里,做了花肥。”顾北辰的回答,让沧海客那金色的竖瞳,猛地一缩!
“你……!”
“前辈不必试探了。”顾北辰打断了他,“你若想杀我,刚才在我踏入此地的瞬间,就已经动手了。你让我进来,就证明,我的诊断,说中了你的痛处。而你现在对我施压,不过是想看看,我究竟是有真材实料,还是在故弄玄虚。”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无比自信。
“现在,你可以确定了。我,是你唯一的希望。”
水晶宫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沧海客那如同实质般的威压,缓缓收敛了回去。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那双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的眼睛,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百年了。
整整一百年了。他被这“离火之毒”折磨了整整一百年。他遍请天下高人,耗费了无数天材地宝,却只能勉强压制,无法根除。所有人都断定,他此生化龙无望,最终必将死于水火反噬之下。
这个秘密,是他最大的软肋。
而今天,却被一个初次见面的年轻人,一语道破,甚至连门口那株血珊瑚的来历都分毫不差!
“你想要什么?”许久,沧海客终于再次开口,声音里,少了几分霸道,多了几分沙哑。
“很简单。”顾北辰伸出两根手指,“第一,东海鲛珠,我要立刻拿到。第二,我要你帮我找一样东西——九叶还阳草。无论它在谁的手里,无论需要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你帮我弄到。”
“九叶还阳草?”沧海客的眉头皱了起来,“此乃起死回生之神物,早已绝迹千年。你要它何用?”
“救人。”
“好!”沧海客眼中闪过一丝决断,“鲛珠,本就是为你准备的。至于还阳草……本座可以答应你,只要这世间还有,三年之内,必为你寻来!但是,这一切的前提是——”
他的目光,再次变得锐利如刀。
“你,要如何证明,你能治好我?”
顾北辰笑了。
“很简单,我现在,就可以为你行一次针,让你亲身体会一下。”
说着,他竟无视了沧海客那足以秒杀化境宗师的恐怖妖气,一步一步,从容不迫地,走到了那座万年寒玉王座之前。
他从怀中,取出了那套随身携带的银针。
“前辈,请伸出右手。”
沧海客犹豫了。让一个陌生人,尤其是一个实力深不可测的陌生人,近距离地接触自己的身体,这是大忌。
但看着顾北辰那双清澈坦然的眼睛,看着那一排在灯光下闪烁着寒芒的银针,他鬼使神差般地,缓缓伸出了自己那只如同烙铁般滚烫的右手。
顾北辰伸出左手,轻轻搭在了他的手腕之上。
没有用三指切脉,而是用整个手掌,覆盖住了他手腕上的“阳溪”、“阳池”、“阳谷”三大穴位。
“离火之毒,霸道绝伦,早已与你的妖丹本源,纠缠不清。寻常手法,如同隔靴搔痒。想要根除,唯有行‘逆火之法’,以毒攻毒,将其从本源中,强行剥离出来。”
话音未落,他右手捏起一根三寸长的银针,丹田内的功德真气,瞬间凝聚于针尖之上!
那根普通的银针,此刻竟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第一针,针‘少商’,泄肺腑之燥火!”
他手起针落,快如闪电,精准地刺入了沧海客拇指的穴位之中!
“嘶——!”
一股难以言喻的舒爽之意,顺着经脉,瞬间传遍了沧海客的右半边身体!他只觉得那股困扰了自己百年的、焚心蚀骨般的燥热,竟真的被泄去了微不足道的一丝!
“第二针,针‘劳宫’,引心包之逆炎!”
“第三针,针‘神门’,镇心脉之狂乱!”
顾北辰下针的速度越来越快,每一针,都蕴含着一种玄奥的韵律。他所行的,并非普通的针灸之术,而是以自身至阳至纯的功德真气为引,强行在他体内开辟出一条专门用来“排毒”的临时经脉!
当他刺下第九针,也是最关键的一针,位于沧海客掌心的“离火穴”时——
“前辈,得罪了!”
他左掌猛地发力,一股浩瀚的真气,轰然涌入沧海客的体内!
“噗!”
沧海客只觉得喉头一甜,竟不受控制地,张口喷出了一小口……金色的、燃烧着熊熊烈焰的血液!
那口血,没有落在地上,而是在半空中,便被蒸发得干干净净!
随着这口“毒血”的喷出,沧海客那右半边身体的恐怖高温,竟奇迹般地退去了三成!虽然依旧灼热,但那种深入骨髓的焚烧之痛,已经大大减轻!
整个水晶宫内,鸦雀无声。
沧海客呆呆地看着自己那只恢复了几分正常温度的右手,又看了看眼前这个额头渗出细密汗珠、脸色也有些苍白的年轻人,那双金色的竖瞳之中,第一次露出了名为“震撼”与“希望”的光芒!
“你……你真的可以!”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剧烈地颤抖。
顾北辰缓缓收回了银针,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这只是治标。想要彻底根除,还需要玉髓为基,神草为药。届时,我为你布下大阵,行针七七四十九日,方可将离火之毒,尽数剥离。”
他抬起头,看着沧海客,一字一顿地说道:“现在,你信了吗?”
沧海客缓缓地,缓缓地,从那座象征着他百年孤寂与痛苦的王座上,站了起来。
他对着顾北-辰,这个看起来如同凡人般的年轻人,深深地,深深地,低下了他那颗高傲了千年的、属于蛟龙的头颅。
“先生之恩,沧海……没齿难忘!”
他一挥手,一颗散发着璀璨蓝光的珠子,自动从宫殿外飞来,悬停在了顾北辰的面前。
正是,东海鲛珠!
“此珠,是先生的了。”沧海客的声音,无比郑重,“从今往后,先生便是我沧海一脉,最尊贵的朋友!”
“玄机阁那边,你不必担心。在这片海域,他们,还不敢放肆。”
顾北辰伸出手,将那颗蕴含着磅礴生命力的鲛珠,稳稳地握在了手中。
第一样,到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