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宇站在红漆斑驳的募资桌后，后背全是冷汗。
温雅站在对面，推了推眼镜，手按在那摞红通通的钞票上。
三万六千块。
这年月，万元户都能横着走，这笔钱够在江城买两套房。
此刻，这笔巨款成了压死林宇辞职梦的最后一根稻草。
旁边的何建国腰杆笔直，满脸我老婆大义的自豪。
向钱进拿着笔，手抖得戳破了账本纸。
广场上几千号人，眼珠子通红，盯着那桌钱，喘气声连成一片热浪。
这就是要把心掏出来的信任。
林宇却只觉得窒息。
他的鹏城会所，他的小奔驰，他的大哥大，全完了。
“小林市长？”
温雅喊了一声，语气理所当然。
林宇喉咙里全是铁锈味。
“嫂子......”
手伸出去，指尖碰到钞票，又缩了缩。
“您这也......太客气了。”
温雅根本不接这茬：“老何说了，你是江城的财神爷，跟着你，错不了！”
错大了嫂子！
我就是想搞垮财政好跑路的混子啊！
林宇心里咆哮，脸上挤出个扭曲的笑。
“好......好......”
这时候敢说半个不字，台下那几千号上头的群众能把市府大楼拆了。
甚至把他撕了。
“何书记家属，三万六千元，入账！”
向钱进这一嗓子喊破了音。
掌声雷动。
林宇站在声浪中心，脑袋嗡嗡作响。
累了。
这江城没法待了。
全是演员。
全他妈是背刺怪。
林宇抹了把脸，正准备尿遁回办公室装死。
吱——！
刺耳的刹车声撕裂了广场的喧嚣。
所有人回头。
市府大院门口，五辆黑色桑塔纳一字排开，把【人民公园】的牌子堵得严严实实。
车门齐刷刷推开。
一群白衬衫黑西裤的人钻出来，腋下夹着公文包，神色匆匆。
为首那个，身形消瘦，走路带风。
汉江市长李达康。
林宇眼皮狂跳。
这老登不在汉江搞下岗再就业，跑这来干什么？
李达康根本不看周围惊诧的人群，领着秘书小刘直奔募资台。
脚步极快，每一步都踩在林宇的心口上。
何建国也装模做样的懵了：“达康市长？”
李达康没理何建国，眼睛死死钉在林宇身上。
目光灼灼。
“小林市长！”
隔着老远，李达康就伸出双手，声音洪亮：“来晚了！来晚了啊！”
林宇退了一步。
这老小子坏滴很！
没憋好屁。
“达康市长，您这是......”
话没说完，李达康冲上来，一把攥住他的手。
铁钳一样。
捏得林宇指骨生疼。
“小林啊！这就你不地道了！”
李达康劈头盖脸一顿埋怨，脸上却笑开了花：“搞共同富裕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只带着江城玩？”
“看不起我们汉江？”
“觉得我们穷，拿不出钱？”
林宇脑瓜子嗡的一声。
果然。
这老狗闻着味儿就来了。
“不是，这事主要是......”林宇想解释这是个坑，想说风险很大。
“什么主要次要！”
李达康大手一挥，转身冲身后的小刘招手。
“我们汉江底子是薄，刚搞完可持续发展性城市，后又在搞您提出的下岗在就，还在解决吃饭问题......”
话锋一转，音调拔高八度。
“但是！”
“听说小林市长要带大家搞发展！”
“汉江绝不落后！”
“砸锅卖铁！当裤子！我们也得跟上！”
疯子。
林宇太阳穴突突直跳。
小刘和两个工作人员扛着两个黑色大帆布包，吭哧吭哧挤到桌前。
咚！
咚！
两声闷响。
桌子晃了三晃。
这分量，绝不是报纸。
小刘抹了把汗，冲林宇憨笑。
滋啦——
拉链拉开。
一捆捆扎得整整齐齐的大团结，还有刚发行的百元钞，甚至夹杂着带着泥土味的毛票。
视觉冲击力比温雅那三万六强了一百倍。
广场瞬间死寂。
何建国指着那堆钱，嘴唇哆嗦：“这......这得多少？”
李达康整理衣领，下巴微扬。
“不多。”
声音传遍全场。
“三百八十五万四千三百二十一块六毛。”
“汉江市委大院所有干部群众，连夜凑出来的。”
“零头我就不说了。”
“这是汉江的一点心意。”
“也是对小林市长的信任！”
三百八十五万！
加上江城募的三百多万。
加上省里的一亿美金。
盘子炸了。
彻底炸了。
林宇看着那桌钱，只觉得那不是钞票，是镣铐。
是把他锁死在体制内，永世不得翻身的精钢镣铐！
李达康往前凑了一步，脸几乎贴到林宇脸上。
声音压得极低。
“小林啊。”
“钱你收着，但这事儿要是黄了......”
“汉江几百万老百姓，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你。”
说完，李达康直起腰，换上一副大义凛然的表情，振臂高呼。
“同志们！”
“跟着林市长！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好！！！”
欢呼声要把天捅个窟窿。
林宇扶着桌角，眼前阵阵发黑。
温雅在笑。
何建国在笑。
李达康在笑。
几千双眼睛都在放光。
今天的阳光，真冷啊。
林宇嘴唇哆嗦，想掀桌子，手脚却不听使唤。
千言万语化作心底一声哀嚎。
李达康，我操你大爷......
噗通！
万众瞩目下。
那个被全省视为财神爷的小林市长，白眼一翻，直挺挺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