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七年三月十七,南京聚宝门外的秦淮河畔,逃难的百姓还在陆续涌入城门。张睿勒住马时,能看到城根下挤满了裹着破棉絮的流民,孩童冻得通红的小手攥着发霉的窝头,妇人的哭声混着江风,在初春的冷空气中散不去 —— 这不是南京第一次因兵祸慌乱,却是正德朝以来最凶险的一次:李东阳带着五千倭寇与十艘葡萄牙战船,已过镇江,距南京江面只剩一日航程。
“张大人,许尚书在龙江关码头候着您呢。”锦衣卫校尉赵忠翻身下马,动作迅速而利落。他的袍角上沾着一些泥点,由于天气寒冷,这些泥点已经被冻成了冰粒,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赵忠刚刚从前方打探消息回来,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生怕被别人听到似的。他凑近张睿,低声说道:“龙江关的江防战船情况不太乐观啊,半数都是永乐年间的旧船,船底都漏得能看见江里的鱼了。而且,火铳也只剩下三十几杆还能用,其中大部分还是哑火的。”
张睿听后,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他深知这些问题的严重性,如果不及时解决,一旦有外敌来犯,后果不堪设想。然而,他并没有过多地停留,而是立刻策马前行,穿过了一群群衣衫褴褛的流民。
这些流民们看到张睿身着锦衣卫指挥使的袍服,腰佩绣春刀,纷纷主动让出一条通路来。他们的眼中充满了期盼,似乎把张睿当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毕竟,自从刘瑾倒台之后,南京的百姓们早已听闻了张睿平叛的英勇事迹,对他充满了敬仰和信任。
张睿一路疾驰,终于来到了龙江关。远远地,他就看到了一名身着绯色官袍的老者正立在码头边。那老者虽然须发皆白,但腰杆却挺得笔直,宛如一棵苍松。不用问,此人正是南京兵部尚书许进。
许进曾任甘肃巡抚,正德初年因抗击鞑靼有功,后遭刘瑾排挤调任南京,此刻握着张睿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张大人再晚来一日,南京江防就真撑不住了!你看那几艘福船。” 他指向江面,只见三艘战船歪歪扭扭泊在水中,士兵正用木桶往外舀水,船舷上的炮口锈得连炮塞都拔不出,“这些船本该三年一修,可江南税银被浙党扣着,户部连修船的木料都买不起。”
这这正是正德年间南畿海防所面临的真实困境:朝廷将九成的军饷都投入到了北方的九边地区,而南方的海防则被无情地忽视,成为了一个被遗弃的角落。卫所的士兵们大量逃亡,逃亡率竟然超过了六成!剩下的那些士兵,大多都是年老体弱之人,连操纵船只这样最基本的技艺都已经生疏不堪。
张睿踏上了一艘看上去还算完好的福船,他的指尖轻轻地划过船板上的裂痕,仿佛能感受到那里面潮湿的朽木。他不禁叹息道:“许大人啊,我们现在的情况实在是不容乐观。首先,要把那些还能使用的战船都集中起来,然后挑选出三百名精锐的士兵,重点防守燕子矶这个地方。因为那里可是南京江面的咽喉要道啊,如果倭寇想要进入内河,就必定会经过这座矶石。”
许进立刻让人去传命,张睿则跟着他去兵营查看。兵营设在龙江关西侧的旧粮仓里,地面结着薄冰,士兵们裹着单衣缩在角落,有的在打磨锈迹斑斑的长枪,有的则在偷偷收拾行囊。见张睿进来,一名满脸风霜的老兵起身行礼,他的左手少了两根手指,是早年抗倭时伤的:“大人,不是我们不想守,只是三个月没发粮饷,家里的娃都快饿死了。”
张睿心中一沉,转头对许进道:“粮饷不解决,士兵们无心作战。南京的富商呢?能不能暂借些粮草?” 许进苦笑:“前些年刘瑾派来的税监刮了三层,富商们早有怨气,若不是倭舰逼近,怕是连门都不让我们进。”
张睿却有主意,他让人贴出告示:“凡捐粮百石者,朝廷赐‘忠勇’匾额;捐粮千石者,子孙可入国子监读书。” 这招果然奏效 —— 南京富商多是书香世家,对 “国子监” 的诱惑远大于金银。不出半日,就募集到三千石粮食、五百两白银,士兵们领到粮米,终于有了士气,开始操练操船、擦拭火铳。
次日清晨,了望塔传来警报:“倭舰到了!” 张睿登上燕子矶的哨台,只见东南方向的江面上,十艘葡萄牙战船在前开道,船舷两侧的佛郎机炮泛着冷光;四十艘倭寇快船紧随其后,船帆上绣着的 “宁” 字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 那是李东阳私制的旗帜,僭越之心昭然若揭。
“传我命令,渔民船队隐蔽!火铳手列阵!” 张睿下令。昨日他已联络了秦淮河畔的渔民,三百艘小渔船此刻正藏在燕子矶两侧的芦苇荡中,船上堆满浸油的干柴与硫磺,只待信号。
李东阳站在葡萄牙战船的甲板上,用望远镜(葡萄牙人带来的舶来品)看着江面上的防御,冷笑一声:“许进老匹夫,就这点能耐?” 他对身边的倭寇头目松浦隆道:“你带二十艘快船,冲开燕子矶的防线,直取聚宝门。”
松浦隆领命,二十艘快船如离弦之箭般冲出,船工们奋力摇桨,快船在江面上划出白色的水痕。张睿待快船进入百步射程,挥刀下令:“开火!” 江岸边的火铳手们扣动扳机,铅弹呼啸着射向快船,前排的倭寇应声倒下,鲜血染红了江水。
可倭寇快船速度极快,很快就冲到矶下,松浦隆挥舞倭刀,指挥倭寇攀爬石阶。“倒油!” 许进大喊,士兵们将一桶桶火油泼下,渔民们趁机将点燃的干柴扔向快船,火借风势,瞬间将快船烧成火海。松浦隆见势不妙,想要跳江逃生,却被一名渔民用渔叉刺穿大腿,生擒活捉。
剩余的倭寇快船慌忙撤退,葡萄牙战船见状,立刻调整炮口,佛郎机炮的炮弹呼啸着落在燕子矶上,炸开的土石溅起数丈高。张睿趴在矶石后,看着身边被炸伤的士兵,心中清楚:硬拼下去迟早会失守,必须先毁掉葡萄牙人的战船。
他对赵忠道:“你带五十名锦衣卫,驾三艘渔船,从芦苇荡绕到葡萄牙战船后侧,用硫磺弹炸他们的船底。” 赵忠领命而去,很快,三艘渔船载着硫磺弹,悄悄向战船靠近。此时江面上刮起东南风,渔船借着风力,很快就到了战船后侧。
“扔!” 赵忠一声令下,锦衣卫们将点燃的硫磺弹扔向战船底部,“轰隆” 一声,一艘战船的船底被炸出大洞,海水涌进船舱,战船渐渐倾斜。其余战船见状,纷纷调转船头躲避,江面上的防线瞬间出现缺口。
“冲!” 张睿带领神机营士兵,驾着福船冲出,与倭寇快船展开厮杀。许进则在岸边指挥火铳手,持续射击葡萄牙战船。战斗一直持续到黄昏,李东阳见损失惨重,不得不下令撤军,船队向镇江方向退去。
南京城暂时解围,可张睿却不敢放松 —— 清理战场时,士兵们从一名倭寇小队长身上,搜出了一枚南京兵部的青铜令牌,令牌上刻着 “粮秣司” 三字,正是兵部郎中王敬的令牌。王敬负责江防粮草调度,是浙党成员,此前许进就曾怀疑他与李东阳有勾结,却一直没有证据。
“不好!王敬若是内奸,怕是要在城内作乱!” 张睿立刻下令封锁城门,搜捕王敬。可锦衣卫们在城内搜了一夜,却始终找不到王敬的踪迹 —— 他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连府中的家眷都不见了踪影。
次日清晨,许进在兵部粮仓的角落,发现了一封被烧毁的密信残片,上面隐约能看到 “三更”“聚宝门”“开城” 等字样。张睿瞳孔骤缩:“李东阳要夜袭!王敬藏在守城士兵中,准备三更时分打开聚宝门!”
他立刻调整部署:让赵忠带两百锦衣卫,伪装成守城士兵,混入聚宝门的守卫中;自己则带神机营士兵,在聚宝门内的街道两侧埋伏;许进则坐镇兵部,调度其他城门的兵力,防止李东阳声东击西。
夜幕降临,南京城的灯火渐渐熄灭,只有聚宝门的城楼上还亮着几盏火把。赵忠混在守卫中,目光紧盯着身边的士兵 —— 按照密信,王敬会在三更前发出信号。二更过半,一名身着普通士兵服饰的人,悄悄摸向城门栓,手指在腰间摸了摸,似乎要掏什么东西。
“就是他!” 赵忠大喊,锦衣卫们立刻冲上去,将那人按在地上。扯下他的头盔,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 正是王敬!他怀中还藏着一支哨子,只要吹响,城外的李东阳就会发起进攻。
“王敬,你可知罪?” 张睿坐在临时搭建的审讯棚里,看着被绑在柱子上的王敬。王敬却面无惧色:“李大人很快就会攻下南京,你们这些人,迟早都是阶下囚!”
就在这时,城外突然传来马蹄声,一名斥候快马赶来:“大人!不好了!李东阳的船队又回来了,这次还带了二十艘运兵船,像是要强行登岸!”
张睿心中一沉,他看向王敬,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 王敬被擒,李东阳为何还按原计划来攻?难道还有其他内奸?没等他细想,聚宝门西侧的水关突然传来喊杀声:“快开城门!我们是自己人!”
是另一批内奸!他们藏在水关的守军里,想要趁乱打开水关,让倭寇从水路进城。张睿立刻带领士兵冲向水关,可远处的江面上,李东阳的战船已开始炮击,炮弹落在聚宝门的城楼上,火光冲天。
夜色中,南京城的喊杀声、炮声、哭声混在一起,张睿握着绣春刀,看着冲过来的内奸,心中清楚:这一夜,南京城的生死存亡,才刚刚开始。而他不知道的是,李东阳的运兵船上,还载着从日本平户藩赶来的两百名精锐武士,他们手持更锋利的倭刀,正准备从水关突破,给南京城致命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