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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卫?!还有北镇抚司?!”王管事陡然失声惊叫,面色刹那间惨白如纸,目光下意识地投向张睿与朱寿二人,眼眸中满是惶惑与惧意。

张总管终究是历经风雨之人,纵然听闻消息后面色骤变,却仍竭力稳住心神,厉声训斥前来禀报的家丁:“休要惊慌失措!成何模样!杨阁老的宅邸,岂容他人随意践踏?且随我前去查看!”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快步向二门方向走去,但微微颤抖的手指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小院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王管事微微抬起眼皮,目光缓缓地从手中的账册移开,再度投向张睿与朱寿二人时,那眼神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往昔里饱含的欣赏之意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如寒潭般幽深的怀疑;曾经洋溢在眉梢眼角的热情也消失殆尽,此刻只剩下满心的忌惮。

就在这当口,一队身着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气势汹汹地闯入府门。他们步履铿锵有力,所到之处带起一阵肃杀之气。这些可不是寻常差役,乃是奉了圣上旨意前来查案办案的钦差!那明晃晃的刀刃在阳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芒,让人不寒而栗。此案非同小可,目标赫然锁定为朝廷通缉要犯——所谓“钦犯”!

可巧的是,这两个身份不明的年轻人恰似凭空冒出来一般,在这个风声鹤唳、人人自危的时候出现在府邸之中。他们的来历就像一团迷雾,既没有显赫家世作背书,也无人能说清其背景根基。这般巧合实在过于蹊跷,世间哪有如此凑巧之事?莫非……其中暗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面色骤变,双眼圆睁,像是见到了世间最恐怖之物,猛地向后踉跄两步,双脚重重地踏在地面上,扬起一小片尘土。此刻在他眼中,张睿他们宛如携带着致命灾害的瘟疫源头,每一个靠近都让他感到无尽的恐惧与厌恶。他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却又强行挤出尖锐刺耳的声音:“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看这阵仗,那些如狼似虎、气势汹汹赶来的锦衣卫,是不是就是为了抓捕你们而来的?难道你们犯下了什么滔天大罪,连朝廷都要出动精锐力量来围剿?

朱寿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小脸煞白,浑身抖得如同筛糠,下意识地就往张睿身后躲。

张睿顿感心头一沉,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那最为糟糕的情形终究还是出现了!“影社”所蕴含的能量着实超乎他的预料,竟强大到足以驱使锦衣卫北镇抚司火速前来搜捕!其行动之迅捷令人咋舌!就在他们踏入杨府尚不足一炷香的工夫,缇骑便已迅猛抵达!这般情形意在表明什么?无疑是昭示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皆处于对方的严密监控之下!亦或是说,早在京城的每一处城门、各个显赫府邸周边,都已悄然布下了对方密布的眼线网络!

杨府这棵大树,此刻非但提供不了庇护,反而成了困住他们的囚笼!

不能承认!绝不能承认!

张睿脸上迅速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惊慌和茫然,一把将朱寿拉到身后,对着王管事急声道:“管事老爷明鉴!我们兄弟二人只是逃难来的苦命人,怎会是什么侵犯?这定是误会!或是……或是那些歹人恶人先告状,诬陷我们!求老爷救命啊!”他话语恳切,表情逼真,将一个无辜受冤的平民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王管事将信将疑,但脸上的警惕丝毫未减。无论是不是误会,锦衣卫上门,总是天大的麻烦。他此刻肠子都悔青了,为何要贪图那点手艺,将这两个祸胎带入府中!

前院的喧哗声越来越大,隐约能听到张总管试图阻拦和争辩的声音,但很快就被一个冰冷嚣张的声音压了下去。

“奉旨办案,阻拦者以同党论处搜!”

脚步声、呵斥声、翻箱倒柜声、丫鬟仆役的惊叫声混杂在一起,迅速向着内院蔓延过来。显然,外面的锦衣卫根本不给杨府这位总管面子,强行开始了搜查。

小院的位置虽然僻静,但也绝非安全之地。

张睿脑中飞速运转。硬闯是死路一条,外面必然是重重包围。躲藏这小小院落,根本无处可藏。解释?面对如狼似虎、明显有备而来的锦衣卫,任何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

唯一的生机,或许在于——杨廷和本身!

锦衣卫敢如此嚣张地搜查一位阁老府邸,背后定然有极强的授意。但杨廷和也绝非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这两股势力的碰撞,就是他唯一能利用的机会!

他必须想办法见到杨廷和,或者至少,将水搅浑,让杨廷和不得不介入!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院门外脚步声杂乱,五六名如狼似虎的锦衣卫缇骑在一个小旗官的带领下,已经冲了进来!他们一个个按着绣春刀,目光凶狠地扫视院内,瞬间就锁定了院中的张睿、朱寿以及王管事。

“就是他们!拿下!”那小旗官根本不问青红皂白,直接一指张睿和朱寿,厉声喝道。

两名缇骑立刻扑了上来,就要拿人。

“军爷且慢!”张睿猛地大喝一声,声震庭院,竟然让那两名缇骑动作下意识地一滞。

他上前一步,将抖成一团的朱寿完全挡在身后,目光毫不畏惧地迎向那小旗官,朗声道:“敢问军爷,我等所犯何罪?竟劳动北镇抚司缇骑,闯入当朝阁老府邸拿人?便是天子治罪,也需明示章程,岂能如此不分青红皂白?!”

他这番话,义正言辞,声音洪亮,刻意要让周围所有人都听到。一是点明此处是阁老府邸,二是质疑对方程序不合法;三是将自己摆在无辜被迫害的位置上。

那小旗官显然没料到这个看似普通的少年如此伶牙俐齿且胆大包天,愣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哼!所犯何罪?尔等勾结边镇逆匪,意图不轨!乃钦定要犯!还敢狡辩?拿下!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勾结边镇逆匪!好大的帽子!

张睿心中冷笑,这罪名犯得真是又快又狠!果然是“影社”及其背后黑手的手段!

眼看缇骑又要上前,张睿心知不能再犹豫,他猛地转头,对吓得目瞪口呆的王管事高声道:“王管事!你我皆清白!此乃构陷!速去禀报杨阁老!唯有阁老能主持公道!否则,今日杨府任由厂卫践踏之消息传出,阁老清誉何在?朝廷体统何存?!”

他这话,既是说给王管事听,更是说给周围所有杨府下人听,甚至可以说是说给那些锦衣卫听!直接把事情拔高到践踏皇室尊严、破坏朝廷体统的高度!

王管事一个激灵,猛地反应过来。是啊!不管这两个小子是不是知道,锦衣卫如此蛮横地闯进来拿人,打的可是杨阁老的脸!这事若处理不好,杨府日后如何在京城立足?他作为引两人入府者,更是首当其冲,绝无好下场!

此刻,他唯一的生路,就是赶紧把阁老搬出来!

“快!快去禀报老爷!”王管事对着身边一个早已吓傻的小厮尖声吼道。

那小厮连滚带爬地往后院跑去。

“放肆!”锦衣卫小旗官脸色一变,没想到对方竟然真敢去搬杨廷和。他接到的命令是速拿擒犯,最好能不惊动杨廷和就把人带走。此刻见事情要闹大,眼中凶光一闪,厉声道:“阻挠办案,休怪某家无情!动手!杀了他!”

他竟是要直接下杀手!显然打着即便杀了人,也能安个“拒捕袭官”罪名的算盘!

两名缇骑狞笑着再次扑上,绣春刀已然出鞘半尺,寒光凛冽!

张睿瞳孔骤缩,体内那第二重气血瞬间奔涌,全身肌肉紧绷,已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即便今日血溅五步,也绝不能被他们无声无息地带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声沉稳而充满威严的断喝,如同平地惊雷,自院门口炸响!

这一声喝问,仿佛带着无形的力量,瞬间镇住了场中所有人。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院门口不知何时已站了一群人。

为首的是一位年约四旬、面容清癯、身着绯色麒麟补子便袍(内阁大学士常服)的中年官员。他身形并不高大,但站在那里,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沉稳气度,目光锐利如电,不怒自威。正是当朝阁老,太子太傅,杨廷和!

他身侧跟着那位刚才跑去报信的小厮,以及府中的张总管和几名神色紧张的心腹家人。

而在杨廷和身后稍远一点,还站着几位同样穿着飞鱼服、但气质明显更为精悍沉稳的锦衣卫官员,其中一人面色冷峻,手按刀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院内那名要动手的小旗官,让其瞬间脸色发白,冷汗直流,下意识地收刀后退。

显然,杨廷和并非独自前来,他身边跟着的,恐怕才是锦衣卫中真正的高层,或许是来“协助”办案,也或许是来“制约”下面人胡来的。

场中形势,瞬间逆转!

“老……老爷……”王管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泗横流,“老爷救命啊……”

那小旗官也慌忙躬身行礼,声音带着颤抖:“卑…卑职北镇抚司小旗赵干,参见杨阁老!卑职奉旨……”

“奉旨?”杨廷和淡淡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力,“旨意何在?拿来与本阁看看。”

赵干小旗顿时语塞,额上冷汗更多。他们这种抓人的勾当,很多时候是奉了上官的口头指令或条子,哪里来的正式圣旨?

“是……是镇抚使大人的手令……”他硬着头皮道。

“手令呢?”杨廷和步步紧逼。

“……在此……”赵干不得不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恭敬地呈上。

杨廷和并未去接,只是瞥了一眼身旁那位面色冷峻的锦衣卫官员。那官员上前一步,接过纸条,扫了一眼,眉头微皱,对杨廷和低声道:“阁老,确是刘镇抚的手令,言称捉拿勾结大同边军逃卒之要犯。”

罪名瞬间从“勾结边镇逆匪”变成了“勾结大同边军逃卒”,明显降了格调,但依旧是要命的罪名。

杨廷和目光转向张睿和朱寿,仔细打量了一番。尤其是在看到张睿虽然衣衫狼狈,但身姿挺拔,眼神沉静,面对如此场面竟无多少惧色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而当他的目光扫过张睿身后那个吓得瑟瑟发抖、面无人色的少年时,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便是此二人?”杨廷和问道。

“回阁老,正是!线报确切,此二犯穷凶极恶……”赵干连忙道。

“线报?”杨廷和再次打断,语气依旧平淡,“线报来自何处?何人举证?证据何在?仅凭一纸手令,无凭无证,便要闯入朝廷大臣府邸拿人?北镇抚司何时变得如此行事了?刘镇抚便是这般教导尔等的?”

一连串的问话,条理清晰,直指要害,语气虽然平淡,却如同重锤,一下下砸在赵干和在场所有锦衣卫的心上,让他们汗流浃背。

那为首的锦衣卫官员也面露尴尬之色,狠狠瞪了赵干一眼,上前拱手道:“阁老息怒,下面人办事毛躁,冲撞了阁老,卑职回去定当严加管教。只是……这手令……”

他的意思很明白,手令是真的,人,恐怕还是要带走的。

杨廷和自然明白其中的关键。他沉吟。片刻,目光再次落在张睿身上:“你有何话说?”

机会来了!

张睿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对着杨廷和深深一揖,姿态放得很低,声音却清晰稳定:“回阁老话。小子张睿,携幼弟本为京郊良民,欲进城谋生。途中不幸遭遇歹人劫掠,盘缠尽失,险些丧命。幸得贵府王管事垂怜,见小子略通织补之技,允我兄弟随队入城,赏碗饭吃。方才进府不过片刻,热水尚未沾唇,便遭军爷指认为钦犯。小子实不知‘勾结逃卒’从何说起?我与幼弟皆是手无寸铁、身无长物之流民,如何能与边军逃卒勾结?此中必有天大冤情,或是歹人恶意构陷!求阁老明察!还我兄弟清白!”

他这番话,逻辑清晰,情真意切,再次强调了自己“良民”“遭难”“被杨府收留”的身份,完全撇清与“逃卒”的关系,并将矛头指向“歹人构陷”。

果然,杨廷和听完,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久经官场,如何看不出其中的猫腻?什么勾结逃卒,八成是托词,真正的缘由,恐怕复杂得很。但这少年临危不乱、条理分明的辩白,倒是让他高看了一眼。

他又看了一眼那吓得如同鹌鹑般的朱寿,心中疑窦更深。这少年……似乎……

片刻沉默后,杨廷和缓缓开口,语气不容置疑:“此事确有诸多疑点。即便要查,也需按章程来。人,暂且留在老夫府中。”

“阁老!”那锦衣卫官员脸色一变,想要争辩。

杨廷和目光一冷,扫向他:“怎么信不过老夫?还是觉得老夫府中会包藏钦犯?尔等今日无凭无证擅闯之过,老夫尚可不予追究。若再纠缠,明日早朝,本阁倒要向皇上请教请教,这大明律例,是否已形同虚设?厂卫拿人,是否已无需证据,仅凭风闻便可冲击大臣府邸了?”

这话分量极重,直接上升到了朝堂博弈和法度层面。那锦衣卫官员顿时不敢再多言,他知道这位杨阁老绝对说得出口做得到,到时吃亏的肯定是他们。

“卑职不敢!一切但凭阁老处置!”他连忙躬身认怂,狠狠拉了赵干一把,“还不快向阁老赔罪!”

赵干等人连忙跪地请罪。

杨廷和冷哼一声,拂袖道:“退下吧!回去告诉刘镇抚,此事,老夫会给他一个交代。”

“是……是……”一众锦衣卫如蒙大赦,狼狈不堪地退出了小院,来时气势汹汹,去时灰头土脸。

院内暂时恢复了平静,但气氛依旧凝重。

王管事瘫软在地,兀自后怕不已。

张睿心中也是暗松一口气,但警惕丝毫未减。杨廷和保下他们,绝非出于仁慈,而是为了维护阁老威严和朝廷体统。接下来的“交代”,才是关键。

杨廷和的目光再次落在张睿和朱寿身上,深邃难测。

“张睿?”他缓缓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你兄弟二人,随老夫来。”

说完,转身便向院内一处书房走去。

张睿心中一动,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

他拉了一把仍在发抖的朱寿,低声道:“稳住心神,跟着我。”

两人跟在杨廷和身后,走向那间透着墨香和威严的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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