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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庆城的寅时,天色尚昏沉如墨染,寒意仿若无形的丝线,丝丝缕缕地往人骨子里钻,浓得化都化不开。张睿孤身伫立在西城箭楼之上,凛冽的朔风如刀割般刮过他的脸颊,指尖那几处冻疮早已溃烂开裂,殷红的血珠正顺着指缝缓缓渗出,在清冷的空气中凝结成细小的血痂。

城楼下那道幽深的壕沟里,昨夜偷袭失败的倭寇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尚未来得及清理。他们冻得僵直的手指仍死死攥着锋利的倭刀,仿佛还在做着冲锋陷阵的美梦。晨雾像一层薄纱笼罩着战场,空气中混杂着浓烈的血腥气与枯草被焚烧后的焦糊味——那是前日火攻倭寇快船时,芦苇荡大火留下的刺鼻余韵,至今未曾消散。

“大人,最后一袋野栗子也分完了。”陈老栓一瘸一拐地拄着半截渔叉蹒跚走来,他的右腿缠着渗血的布条,那是昨夜坚守粮窖时被刘成的同党所伤。他满脸疲惫又带着几分无奈地继续说道:“小石头方才回来禀报,后山的野栗子树早被咱们剥了个精光,今日实在没别的吃食,只能去挖些荠菜和苦菜,再掺着麸皮熬点稀粥充饥了。”

张睿微微颔首,目光缓缓扫过城楼上值守的士兵。只见大多数人蜷缩在城垛之后,紧紧抱着长枪瑟瑟发抖,甲胄表面早已结满厚厚的霜花,化作一层晶莹剔透的冰壳。有些士兵连草鞋都磨穿底了,光秃秃的双脚直接踩在冻得硬邦邦的城砖上,脚趾头冻得通红发紫,像是熟透的山楂果。

这便是正德七年安庆城的真实写照:城中存粮告罄,将士们疲惫不堪,三面皆有敌军环伺,唯有南面水关尚能勉强通行几条渔船。可即便如此,那条狭窄的水路也被宁王麾下的快船严密监视着,稍有异动便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斥候回来了!” 赵忠的声音突然响起,他裹着件借来的民装棉袄,左肩的伤口刚换过药,绷带还渗着血。只见两名斥候跌跌撞撞跑上城,甲胄上沾着泥土与箭痕,其中一人刚跪下就咳出血来:“大人!播州土兵到潜山了!约莫五千人,带着三十门土炮,还有不少…… 不少驯兽的,牵着狼狗和豹子!”

““驯兽?”崔文紧蹙着眉头,眉间的褶皱犹如被刻刀深深雕琢一般,眼神中满是凝重与疑虑。回想起自己早年在广西戍边的那段岁月,彼时战火纷飞,局势复杂多变。他曾多次听闻当地土司用兵的独特方式,那些传闻在当时就如同神秘的迷雾,笼罩在士兵们的心间。而其中的播州土兵,更是以擅长山地猎捕闻名遐迩。他们常年穿梭于崇山峻岭之间,对山林的环境了如指掌,仿佛与大自然融为一体。作战之时,这些勇猛的战士常常驱使着凶猛的野兽冲锋陷阵,那浩浩荡荡的兽群如同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所到之处,敌阵瞬间就被冲得七零八落,着实棘手得很!

张睿正全神贯注地思索着应对之策,还未来得及有条不紊地部署下去,西城根下便突兀地传来一阵极为微弱的“咯吱”声。这声音绝非晨风吹动城砖时发出的清脆声响,而是木头与泥土相互摩擦所产生的那种沉闷、压抑的回响。仔细辨别方向,恰好指向西城墙根那一片杂草丛生的荒芜之地。

“是暗门!”张睿脑海中灵光一闪,瞬间反应过来。就在昨夜,刘成在招供之时曾提及过,西城有一处始建于永乐年间的排水暗门,历经岁月沧桑,早已荒废不用,唯有那些世世代代生活在老安庆地区的人,才知晓它的确切位置。“赵忠,速带二十人前往暗门!动作要快!”张睿当机立断,下达命令的语气坚定而急切。

赵忠领命后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带领着二十名身姿矫健的士兵,沿着城墙根急速奔去。当他们赶到那片荒草丛前,果然发现有一块青石板略显松动,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岁月的秘密。轻轻移开石板,下面隐约浮现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深邃得让人感觉不到尽头。众人刚要小心翼翼地上前查看究竟,突然从洞中猛地窜出数道黑影,只见这些人手中紧握着弯刀,刀刃上泛着森冷刺骨的寒光,如饿狼扑食般直扑向赵忠!原来,这正是严东精心派来的死士!

赵忠紧握绣春刀,与死士们展开了激烈的战斗。死士们身手敏捷,弯刀专挑要害,一名士兵刚要举火铳,就被死士一刀刺穿咽喉,火铳掉在地上,“砰”的一声走火,铅弹擦着赵忠的耳朵飞过。

就在这时,一群手持锄头的老民壮冲了过来——是住在西城根下的百姓,昨夜张睿让人通知了暗门的隐患,他们自发带着农具来守着。“狗贼!敢偷进城!”为首的老民壮王老汉举着锄头,一锄砸在死士的背上,死士惨叫一声,被赵忠趁机一刀枭首。

然而,死士的目的并非单纯的厮杀,而是打开暗门。趁众人缠斗时,两名死士摸到青石板旁,用撬棍撬开石板,外面传来了“呜呜”的号角声——是播州土兵的冲锋号!数十名土兵举着标枪,从暗门里冲了进来,标枪如雨点般射向民壮与士兵,王老汉胸口中枪,倒在地上时还死死攥着锄头。

“暗门破了!”赵忠嘶吼着,带领剩余的士兵与民壮,在暗门处结成防线。土兵们却源源不断地从暗门涌入,手中的土炮也开始在门外架设,“轰隆”一声,炮弹落在城墙上,碎石溅起数丈高,西城的城垛瞬间塌了一半。

城楼上的张睿看得睚眦欲裂,却分身乏术——北面的宁王大营已传来号角声,红夷炮的炮口再次对准了东城,炮弹呼啸着砸在城墙上,缺口不断扩大;东面的江面上,倭寇的快船也开始行动,三十艘快船载着倭寇,向水关冲来,船上的“万人敌”燃烧弹在晨光中泛着黑光。

“吴大人!你带两千卫所兵守东城,挡住宁王的红夷炮!” 张睿对着传声管大喊,“崔大人!你带安庆卫士兵去水关,配合陈老爹的渔民,用火攻挡倭寇!我去西城,夺回暗门!”

吴谦与崔文领命疾步离去,身形匆匆却又透着果决。张睿则率领着五百名精锐的神机营士兵,沿着城楼那蜿蜒陡峭的马道迅猛地冲了下去,目标直指西城的暗门。此时的街道早已陷入一片火海,沿途的民房被肆意纵火的土兵点燃,滚滚浓烟如同狰狞的巨兽般肆虐弥漫,呛得人几乎无法呼吸。惊慌失措的百姓们哭天喊地,拖着老幼往阴暗潮湿的地窖里躲藏,那凄惨的叫声在烟火中回荡。几名凶神恶煞的土兵正挥舞着明晃晃的弯刀,毫无怜悯地砍向无辜的百姓,鲜血溅落在滚烫的地面上,发出滋滋声响。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张睿如猛虎下山般冲了上去,手中绣春刀寒光一闪,精准地斩断了两名土兵的咽喉,他们当场毙命,尸体轰然倒地。

“兄弟们!拼尽全力守住这暗门!绝不能让土兵再踏进一步!”张睿声如洪钟,激昂的声音穿透了硝烟与嘈杂。士兵们闻令而动,纷纷迅速举起手中的火铳,整齐地对准暗门处的土兵。刹那间,铅弹如骤雨般呼啸着射去,密集的火力让前排的土兵纷纷中弹倒下,可敌人并未就此退缩。门外的土炮又开始震耳欲聋地轰鸣起来,一颗颗炮弹带着死亡的气息落入士兵群中,炸开的碎石四处飞溅,无情地带走了好几条鲜活的生命。

与此同时,整个战局愈发严峻。西城的战斗陷入胶着状态,而东城与水关所承受的压力也与日俱增。在东城,吴谦沉着冷静地指挥着卫所兵,大家齐心协力,将厚重的门板和装满沙子的麻袋层层堆叠,拼命加固着摇摇欲坠的城墙。然而,红夷炮那恐怖的威力实在超乎想象,每一炮轰出,都好似雷霆万钧,城墙便大片大片地坍塌下来。宁王麾下的步兵趁势而起,熟练地架设起云梯,如蚂蚁般向着城头奋勇攀爬。而在水关之处,陈老栓带领着一群勇敢的渔民,想出了个巧妙的办法。他们将浸满油脂的渔网牢牢绑在修长的竹竿上,待靠近倭寇的快船时,毅然点燃后用力扔了过去。火焰瞬间吞噬了敌船,可倭寇也不甘示弱,立刻回敬以威力巨大的“万人敌”燃烧弹。好几艘渔船瞬间被熊熊大火吞没,火光冲天,渔民们迫不得已,只能纵身跳入冰冷的江水中逃生。

“大人!不好了!土兵的驯兽朝这边冲过来了!”一名眼尖的士兵惊恐地大喊。张睿急忙抬头望去,只见暗门外的土兵队伍里,十几条凶猛的狼狗狂吠着,露出锋利的獠牙,还有两头矫健的豹子拖着沉重的铁链,正张牙舞爪地向暗门处的防线狂奔而来。士兵们见状,脸色煞白,吓得连连向后退缩。火铳手们慌忙举枪射击,慌乱之中只打死了几条靠前的狼狗,那两头豹子却已如闪电般冲到近前,粗壮有力的爪子一挥,便拍倒了两名躲闪不及的士兵。

就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远处骤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有力的马蹄声 —— 原来是周昂率领的边军赶到了!他本在北城认真巡逻,远远望见西城方向火光冲天、杀声震天,当机立断,立刻带着剩余的三百名骑兵风驰电掣般赶来。马蹄扬起阵阵尘土,马刀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周昂一马当先,挥舞着大刀砍倒了冲在最前面的几名土兵,骑兵们紧随其后,强大的冲击力瞬间如利刃般切入土兵的阵型,将其冲得七零八落。两头豹子也被勇猛的骑兵用马刀砍伤,吃痛之下,哀嚎着狼狈后退。

“张大人!我来助你一臂之力!”周昂扯着嗓子大声喊道,随即带领骑兵朝着暗门处发起了猛烈冲锋。张睿抓住这难得的战机,果断下令:“火铳手全体瞄准土炮!给我狠狠放!”一时间,铅弹如密集的流星般呼啸着射向暗门外的土炮阵地,土炮兵们猝不及防,纷纷中弹倒下,那些原本还在咆哮的土炮瞬间失去了作用,成了一堆无用的废铁。

暗门处的土兵见势不妙,想要撤退,却被边军骑兵与神机营士兵夹击,死伤过半,剩余的土兵只能从暗门逃出去。张睿让人用石块与沙袋堵住暗门,又在周围挖了陷坑,埋上竹刺,才算暂时稳住了西城的防线。

可东城与水关的危机还没解除。张睿刚登上城楼,就看到吴谦派人送来的急报:东城的城墙已被红夷炮轰开一道三丈宽的缺口,宁王的步兵已冲进城内,卫所兵死伤过半,吴谦也受了伤,请求支援。

张睿立刻带领神机营士兵与边军骑兵,向东城赶去。沿途的街道上,百姓们自发拿着农具,与冲进城的宁王步兵厮杀,一名年轻的民壮抱着土兵的腿,被弯刀砍中后背,却依旧不肯松手,为身后的士兵争取了开枪的时间。

“杀!” 张睿带领士兵冲进缺口,绣春刀直刺宁王步兵的头目,头目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士兵们与边军骑兵紧随其后,与宁王步兵展开巷战。巷战中,骑兵的优势难以发挥,张睿只能让人将民房的门板拆下来,作为盾牌,一步步向前推进,宁王步兵渐渐被逼出城外。

水关处的战斗也有了转机。陈老栓带着剩余的渔民,绕到倭寇快船的后侧,用长篙将快船推向浅滩,快船搁浅后,渔民们趁机爬上船,用渔叉与倭寇厮杀,倭寇们在浅滩上无处可逃,纷纷被斩杀,剩余的倭寇只能弃船逃跑。

安庆城的危机暂时解除,可众人却没松口气。清理战场时,士兵们从土兵的尸体上搜出一封密信,是播州土司杨友写给宁王的,上面写着:“已派人去联络福建倭寇,约五千人,三日后到安庆,届时合兵攻城,必破此城。”

张睿看着密信,心中一沉。福建的倭寇若真的到来,安庆将面临四万余人的围攻,而他们此刻能战的士兵只剩不足三千,粮草也只够撑两日,百姓们更是疲惫不堪。更让他担忧的是,京城的杨廷和还被浙党余孽牵制,无法派来更多援军,池州卫的援军虽已在途中,却至少还要五日才能到。

夜幕降临,安庆城的灯火渐渐亮起,却照不亮弥漫在城中的焦虑。张睿站在城楼上,望着城外的宁王大营与江面上的倭寇快船,心中清楚:三日后,将是安庆城的生死决战。而他不知道的是,严东此刻正躲在宁王的帐中,手里拿着一张从福建倭寇那里得来的海图,图上标注着安庆水关下游的一处隐秘水道 —— 那里是渔民们都很少去的暗河,严东打算在三日后,带着倭寇从暗河潜入城内,里应外合,彻底攻破安庆。

城楼上的篝火渐渐熄灭,只有巡逻士兵的火把在夜色中移动。张睿握紧手中的绣春刀,眼神坚定 —— 无论三日后有多艰难,他都要守住安庆城,守住大明的江山。可那处隐秘的暗河,像一把藏在暗处的刀,正等着给安庆城致命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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