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十一年三月末的昆仑山口,晨光刚刺破沙尘,空气中还弥漫着沥青与焦毛混合的刺鼻气味。江彬踩着黏腻的焦土走下山崖,玄色战靴碾过骆驼的炭化骸骨,发出细碎的 “咔嚓” 声。昨夜那场火攻,将奥斯曼与马穆鲁克联军的营地烧成一片焦黑,八十门巨型臼炮倒在火墟中,炮身的青铜被烧得泛出暗红,有的炮口还嵌着未射出的石弹。
“将军,清理出三百二十七个活口,多是马穆鲁克的奴隶兵,还有十几个奥斯曼的炮手。” 参将李拓快步跟上来,手里攥着一本皮质账簿,“清点战利品时发现,这些臼炮的炮架都是紫檀木做的,炮尾刻着‘伊斯坦布尔工坊’的字样,还有三车没开封的火药,上面印着波斯萨法维王朝的徽记。”
江彬接过账簿,指尖在 “波斯徽记” 四个字上停顿。昨夜从哈桑帐篷里搜出的书信还揣在怀里,信纸是波斯特有的桑皮纸,字迹带着阿拉伯文的弯钩,翻译过来的 “二十万大军”“四月初会师” 字样,此刻与火药上的徽记对应,让他心头的不安更甚。他抬头望向山口西侧,那里是通往波斯的戈壁,沙丘连绵到天际,风卷着沙尘掠过,仿佛能听见远方隐约的马蹄声。
“赛义德呢?” 江彬问。话音刚落,便见叶尔羌部首领赛义德骑着一匹白马赶来,身上的皮甲沾着血污,腰间还挂着一颗奥斯曼军官的首级。“江将军,方才带骑兵追了二十里,把逃散的骆驼炮队都堵了回来,还抓了个波斯使者 —— 他藏在驼队的水囊里,说要去奥斯曼营地送急信。”
两名士兵押着一个裹着波斯锦缎的使者过来,那人满脸沙尘,双手被绑在身后,嘴里还在叽里呱啦地喊着。赛义德的翻译凑上前听了几句,脸色微变:“将军,他说波斯萨法维王朝的沙阿(国王)阿巴斯一世,已经派了五万骑兵先行,现在快到赫拉特了,还带了十门‘回回炮’(配重式投石机),要帮奥斯曼人打通昆仑山口,好从西域进中原。”
江彬眼神一沉,抬手示意把使者押下去,转身对李拓和赛义德道:“看来波斯人早跟奥斯曼勾结了。他们要的不只是昆仑山口,是想借道西域,跟北疆的沙俄、海疆的瑞典呼应,三面夹击大明。咱们得赶紧加固防线,还要把消息送回京城,让朝廷早做准备。”
三人回到临时搭建的议事帐,帐内铺着一张西域舆图,是叶尔羌部手绘的,标注着山川、绿洲和部族领地。江彬用手指沿着昆仑山口向西划:“这里是咱们现在的驻地,往西行三百里是安迪尔河,河边有个废弃的明军戍堡,万历年间建的,虽然破旧,但能修缮加固。赛义德,你的叶尔羌部熟悉西域地形,能不能派牧民去安迪尔河周边侦查,一旦发现波斯大军的动向,立刻回报?”
赛义德当即点头:“没问题!我这就派二十个最能干的牧民,带上干粮和水囊,骑马去侦查。他们都是在戈壁里长大的,就算遇到沙尘暴也能找到路。” 他顿了顿,又道:“另外,我已经让人把部落里的三千青壮召集起来了,都带着弓箭和弯刀,随时能帮明军打仗。咱们叶尔羌部受大明恩惠多年,绝不能让波斯人占了西域!”
李拓在旁补充道:“将军,缴获的四十门臼炮,工匠们检查过了,只有十门炮身被烧坏,剩下的都能修。咱们可以把这些臼炮搬到安迪尔河的戍堡上,再用缴获的紫檀木炮架加固,这样波斯人来了,咱们就能用他们自己的炮打他们!”
江彬笑着拍了拍李拓的肩膀:“好主意!让工匠们加快速度,三天内必须把臼炮修好。另外,张睿送来的火油燃剂还剩多少?” 李拓回道:“还有三十五罐,每罐能涂二十丈的砾石。咱们可以在安迪尔河的必经之路上,再设几处火攻的埋伏,就像在昆仑山口那样,让波斯人的骑兵有来无回。”
议事帐外,士兵们已经开始行动。有的在拆解损坏的臼炮,把能用的零件归拢到一起;有的在搬运火药,将波斯运来的火药倒进明军的火药桶里,还仔细检查是否受潮;叶尔羌的牧民则牵着骆驼,驮着水囊和干粮,准备出发去侦查。戈壁上的风渐渐大了,卷起沙尘打在帐篷上,发出 “噼啪” 的声响,却丝毫没影响众人的干劲。
次日清晨,工匠们传来好消息,第一批修好的五门臼炮已经能试射了。江彬带着众人来到山口东侧的空地上,只见臼炮被固定在新做的木架上,炮手们填装火药,将一颗磨圆的石弹塞进炮口。“点火!” 随着一声令下,炮手点燃引信,“轰隆” 一声巨响,石弹带着呼啸飞向远方,落在三里外的沙丘上,炸起一片沙尘。
“好炮!” 赛义德忍不住喝彩,“这炮的射程比咱们的弓箭远多了,波斯人的骑兵再来,定让他们尝尝厉害!” 江彬却皱着眉,走到臼炮旁仔细检查:“炮尾的引线孔有点小,要是遇到大风,引信容易被吹灭。让工匠们把引线孔扩大一倍,再在旁边加个挡风的铜罩,这样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工匠们立刻照办,拿着锉刀打磨炮尾的引线孔,赛义德则让人牵来几匹快马,让侦查的牧民出发。看着牧民们的身影消失在戈壁尽头,江彬心里仍有些不安 —— 波斯的二十万大军,到底是骑兵多还是步兵多?他们的 “回回炮” 威力如何?这些问题,都得等侦查的消息回来才能知道。
接下来的两天,明军和叶尔羌部的人都在忙着加固防线。安迪尔河的废弃戍堡被重新修缮,断墙用砖石补好,城墙上架起修好的臼炮,炮口对准西方;戍堡外挖了三道壕沟,沟里埋上削尖的木桩,壕沟之间的地面上,涂满了张睿送来的火油燃剂,只等波斯大军来犯。
第三天傍晚,侦查的牧民终于回来了,为首的牧民满脸疲惫,身上的皮袍都被沙尘磨破了:“将军,波斯人的五万骑兵已经到赫拉特了,他们还带着十门‘回回炮’,每门炮都要用二十头牛拉着走。另外,我们还看到波斯人的队伍里,有几个穿着沙俄服饰的人,像是使者!”
“沙俄使者?” 江彬心头一震,之前北疆的周昂送来消息,说沙俄的伊凡三世被俘虏,怎么波斯人的队伍里会有沙俄使者?难道沙俄还有其他势力在跟波斯勾结?他急忙追问:“那些沙俄使者在干什么?有没有听到他们说什么?”
牧民回道:“他们跟波斯的将领在帐篷里谈了很久,我们离得远,没听清具体内容,只看到他们拿出一张地图,好像在指西域到北疆的路线。还有,波斯的骑兵已经开始向安迪尔河方向移动了,估计四五天后就能到。”
江彬立刻召集众人议事,帐内的气氛变得凝重起来。“波斯人跟沙俄勾结,这事儿不简单。” 李拓沉声道,“北疆的周将军刚打退沙俄,海疆的张大人又在跟瑞典人对峙,现在西域又来个波斯大军,咱们这是腹背受敌啊!”
赛义德紧紧地攥着腰间那柄寒光凛冽的弯刀,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目光中满是决然与无畏:“怕什么!你瞧瞧咱们手中所拥有的强大依仗——精心修葺完备、威力十足的臼炮整齐排列,那足以撕裂敌阵的火油燃剂蓄势待发,更有叶尔羌英勇善战、骑术精湛的骑兵整装待命。就算那不可一世的波斯人倾巢而来,也定要让他们陷入绝境,有来无回!”
江彬郑重地点了点头,眼神犹如夜空中闪烁的寒星,异常坚定:“赛义德所言极是,此刻绝非慌乱之时。诚然,波斯人的骑兵数量众多,如潮水般汹涌,但他们终究对西域这复杂多变的地形一无所知。咱们完全能够巧妙利用星罗棋布的戍堡作为坚固屏障,设下重重埋伏,与他们展开一场旷日持久的消耗战。更为关键的是,必须争分夺秒地把沙俄使者暗中活动的紧急消息火速送回京城,务必让朝廷清醒认识到,这些心怀叵测的外邦已然在暗地里相互勾结,正虎视眈眈地觊觎着大明的疆土,妄图对大明不利。”
他当即铺开纸墨,笔锋疾走,迅速写下两封至关重要的书信。其中一封详尽细致地描述了波斯大军的最新动向以及沙俄使者的种种可疑行径,字里行间满是对局势的精准分析;另一封则郑重地交给北疆的周昂,严令其高度警惕,密切留意北疆地区是否有沙俄残余势力与波斯人暗中勾连的迹象。书信撰写完毕,江彬立刻唤来两名麾下最精锐果敢的骑兵,将书信郑重交予他们手中,反复叮嘱道:“此去一路务必万分小心,倘若途中不幸遭遇波斯人的游动哨骑,宁可果断将书信销毁焚烧,也绝不能落入他们之手,致使机密泄露!”
待骑兵风驰电掣般出发后,江彬大步迈向安迪尔河畔的戍堡之上。他极目远眺,西方广袤无垠的戈壁滩尽收眼底。此时正值夕阳西斜,金色的余晖如同一层薄纱轻柔地洒落在连绵起伏的沙丘之上,将整个大地染成一片绚烂的金黄。狂风裹挟着细腻的沙尘呼啸而过,猛烈地掠过戍堡那厚重坚实的城墙,发出“呜呜”的声响。远处,隐隐约约传来悠扬的驼铃声,在这空旷寂寥的戈壁上回荡,却让人难以分辨那是和平往来的商旅队伍,还是狡黠诡秘的波斯人派出的先锋斥候。他缓缓抬手,轻轻抚摸着腰间悬挂的佩刀,刀鞘上清晰地刻着“大明宣德年制”几个苍劲有力的字样,这是父亲临终前留给他的传家之宝,多年来伴随他南征北战,历经无数生死考验,斩落过无数敌人的首级。
“将军,据可靠情报,波斯人的先锋部队极有可能明日便会抵达此地,而咱们精心布置的埋伏现已万事俱备。”李拓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到江彬身旁,双手恭敬地递上一碗清凉甘冽的水。江彬接过水碗,仰头畅饮一口,只觉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顺着喉咙直贯而下,瞬间驱散了些许连日奔波积攒下来的疲惫。“甚好!传令下去,让全体将士养精蓄锐,明日定要给嚣张跋扈的波斯人一个迎头痛击,好好彰显我大明军的威风!”
夜幕如墨般缓缓降临,戍堡内点燃了熊熊燃烧的火把,跳跃的火焰在夜色中摇曳不定。士兵们围坐在温暖的篝火旁,大口吃着简单却饱腹的食物,叶尔羌能歌善舞的牧民拨弄着冬不拉琴弦,深情吟唱着充满异域风情的西域歌谣,那悠扬婉转的旋律在浩瀚的戈壁上空久久回荡,竟奇妙地冲淡了几分大战来临前的紧张压抑氛围。江彬静静地坐在篝火旁,凝视着士兵们脸上洋溢的笑容,心中却思绪万千:京城的回信究竟何时能够送达?周昂在遥远的北疆能否顺利收到自己发出的警示消息?镇守海疆的张睿又能否顽强抵御瑞典人的凶猛进攻?
就在这静谧的时刻,一名神色匆匆的士兵飞奔而来,手中高高举起一个从波斯俘虏身上缴获的精致铜哨:“将军,此物是从那名被俘的波斯使者身上搜出的奇物,吹奏起来会发出极为怪异的声音,似是用于传递某种特殊信号。”江彬接过铜哨,放在嘴边轻轻吹响,刹那间,一道尖锐刺耳的哨声划破夜空,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奇特频率,在寂静的夜空中远远传开。
陡然间,远处的戈壁上竟传来一声同样的哨声回应,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召唤。江彬脸色骤变,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来:“糟了!这分明是波斯人的先锋部队已经悄然逼近附近,他们正在用哨声进行联络!李拓,速速带领士兵们进入各自的战斗岗位严阵以待;赛义德,你即刻率领你的骑兵火速赶往戍堡两侧隐蔽埋伏,待敌军靠近至最佳射程再突然发动攻击!”
众人闻令而动,迅速且有序地行动起来。一时间,所有的火把都被悄然熄灭,整个戍堡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唯有狂风卷着沙尘肆虐的声音在耳边呼啸。江彬俯身趴在城墙的垛口之后,双眼眯成一条细缝,紧紧盯着西方黑暗中的动静。渐渐地,十几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之中,他们正小心翼翼地朝着戍堡的方向摸索前进,手中紧握着锋利的弯刀和拉满弦的弓箭——毫无疑问,这正是波斯人的先锋探马。
江彬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腰间的佩刀,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变得苍白无比。他深知,这场关乎西域命运的大战,从此刻起才真正拉开了帷幕。而在那遥远的后方,波斯的二十万雄师正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倾巢而出;更不用说那些潜藏在暗处的沙俄使者蠢蠢欲动,以及北疆、海疆等地暗流涌动的危机四伏。这场残酷的战争,注定是一场艰难卓绝、凶险万分的硬仗。
探马的距离越来越近,甚至已经能够清晰看到他们脸上浓密的胡须。江彬深吸一口气,刚欲举起右手下达射击的命令。就在千钧一发的关头,远处的戈壁上骤然传来一阵急促密集的马蹄声,那声音远比波斯探马的马蹄声更加浩大响亮——究竟是增援而来的明军骑兵,还是波斯人的主力军团?江彬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双眼紧紧盯着黑暗中的未知动静,丝毫不敢松懈,全然不知接下来出现的,将会是扭转战局的惊喜,还是陷入更深困境的巨大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