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二十年十二月下旬,凛冬的寒意笼罩着西域,但喀什噶尔周边广袤的沙漠却迎来了难得的、阳光和煦的晴日。金色的沙丘在阳光下绵延起伏,反射着耀眼而温暖的光芒,暂时驱散了边塞的肃杀之气。
在距离喀什噶尔约六十里外,一片依靠地下暗河滋养的绿洲旁,坐落着花剌子模部落庞大的越冬营地。数十顶用厚实羊毛毡制成的白色帐篷,如同散落的云朵,错落有致地分布在胡杨林与沙地之间。营地外围,部落的骑兵们正趁着好天气进行操练,精壮的骑士们控驭着矫健的西域战马,手中的传统弯刀与部分新配发的明制马刀在空中挥舞,划破空气,发出“呼呼”的慑人风声,马蹄踏起阵阵黄沙,显得彪悍而勇武。
营地中央,那顶最为高大、装饰着彩色编织图案和狼头徽记的大帐内,征西大将军江彬,正与花剌子模部落的首领帖木儿相对而坐。帐内铺着华丽的波斯地毯,中间摆放着盛有烤全羊的巨大铜盘,以及装满浓郁马奶酒的皮囊,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肉香与略带酸涩的酒气,暖意融融。
帖木儿是个典型的西域雄主,身材魁梧,面庞被风沙刻满沟壑,一部浓密蜷曲的胡须更添威严。他腰间佩戴着一柄家传的、镶嵌着硕大绿松石和红宝石的乌兹钢弯刀,象征着权力与勇武。他端起沉甸甸的银碗,将其中辛辣的马奶酒一饮而尽,豪迈地用袖子擦了擦嘴,声若洪钟:
“江将军!苏莱曼那个贪婪的豺狼,他的奥斯曼大军在波斯边境横行无忌,烧我们的村庄,抢我们的牛羊,屠戮我们的族人!我们花剌子模的勇士,胸膛里流淌着祖先不屈的血,早就忍无可忍了!只要大明皇帝陛下愿意支援我们足够的武器和粮草,我,帖木儿,在此对长生天起誓,即刻派遣三万最精锐的部落骑兵,追随将军的战旗,共抗奥斯曼,收复失地!”
江彬闻言,心中大喜,面上却保持着沉稳。他亦举起酒碗,郑重回应:“帖木儿首领深明大义,勇武可嘉!我大明乃天朝上国,对待真心归附、共御外侮的盟友,绝不吝啬!本将已行文喀什噶尔督粮道,从官仓调拨五万石粮食与相应草料,明日即可启运,送至贵部营地,以解燃眉之急,壮大军行!此外,”他刻意顿了顿,看到帖木儿眼中闪过的期待,才继续说道,“广州工坊最新铸造的五十挺‘靖虏’式蒸汽机枪,将优先、全额配备给贵部骑兵!有此利器在手,定能让我们的联军骑兵如虎添翼,在战场上所向披靡!”
帖木儿听到“五十挺蒸汽机枪”时,眼睛猛地亮了起来。他早已听闻这种连发火器的恐怖威力,能在瞬间泼洒出死亡的金属风暴,正是对抗奥斯曼步兵方阵和骑兵冲锋的无上利器。他激动地哈哈大笑,用力拍打着江彬的肩膀(这友好的举动让江彬暗自咧了咧嘴):“好!痛快!有江将军这句话,有我大明朝廷的信诺,我帖木儿和整个花剌子模部落,就跟定将军了!明日,不,今日下午我就开始集结儿郎们,只等粮草军械一到,即刻随将军出征,痛击奥斯曼狗贼!”
帐内气氛热烈,盟约在酒肉与承诺中初步缔结。
当江彬带着微醺的酒意走出大帐时,夕阳已缓缓沉入远方的沙海,将天地染成一片壮丽的橘红与暗金。副将陈武立刻悄无声息地凑近,低声道:“将军,谈判顺利固然可喜,但苏莱曼绝非蠢人,绝不会坐视我们与花剌子模这等大部结盟。依卑职看,他极有可能派人行险,暗杀帖木儿,以破坏联盟。”
江彬点了点头,晚风一吹,酒意散了大半,眼神恢复清明:“你所虑极是。苏莱曼惯用阴谋,此事不可不防。来之前,我已密调十名精锐的锦衣卫好手,提前数日潜入营地,伪装成仆役或商队护卫,此刻应已埋伏在帖木儿大帐周围左近。”
他略一沉吟,补充命令:“为保万全,你再从亲兵营中挑选二十名机警可靠的弟兄,皆着部落服饰,分成四组,携带短刃、绳索与弓弩,秘密埋伏于营地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的隐蔽处,构成外围警戒。一旦发现任何可疑行迹,不必请示,立刻拿下,若遇反抗,格杀勿论!”
“末将遵命!”陈武领命,迅速转身去安排。
江彬则借着巡视营地的由头,不动声色地在营地内走了一圈,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阴影角落、草料堆后以及帐篷间隙,确认己方埋伏的人手都已就位,并与几个伪装中的锦衣卫进行了短暂的眼神交流。一切布置停当,他才返回自己的帐篷。他几乎可以肯定,苏莱曼的刺客,若要动手,必在今夜。
月升中天,沙漠的夜晚气温骤降,寒风呼啸。果然,当营地篝火渐熄,大多数人都进入梦乡后,四条如同融入夜色的黑影,借着风声的掩护,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花剌子模营地。他们身着紧束的黑色夜行衣,脸蒙黑布,只露出一双双精光四射的眼睛,手中紧握着淬有剧毒、见血封喉的短小弯匕,行动间脚步轻盈如猫,巧妙地避开了营地内那些略显松散、正围着残余篝火打盹的部落巡逻兵,目标明确地直指中央那顶最为醒目的首领大帐。
帐内,帖木儿因白日兴奋与饮酒,已然熟睡,鼾声微起。帐外,两名伪装成仆役、靠坐在帐篷支柱旁“打盹”的锦衣卫,耳朵却如同最灵敏的猎犬,捕捉着风中每一丝异响。
当那四名黑影如同滴入沙地的墨汁,悄然接近至大帐五步之内时,其中一名“仆人”看似无意识地翻了个身,手臂一扬——
“呃!”
一声极其短促压抑的痛哼!只见一名黑影的小腿已被一柄狭长的三棱刺穿透!他身体一歪,刚要呼喊,另一名“仆人”已如猎豹般扑上,一手死死捂住其口鼻,另一手持短棍猛击其太阳穴,将其瞬间制服,拖入帐篷后方的阴影中。
这电光火石间的变故,虽轻仍惊动了其余三名刺客。他们见行踪暴露,眼中凶光毕露,不再隐藏,拔出匕首,如同三支离弦的毒箭,猛地冲向帐篷门帘!
然而,就在他们掀开厚重门帘的刹那——
“唰!唰!唰!”
数道寒光自帐内黑暗中暴起!早已埋伏在内的八名锦衣卫精锐,如同苏醒的毒蛇,手持出鞘的绣春刀,瞬间将三名刺客合围!刀光闪烁,交织成一片死亡之网。
这三名奥斯曼刺客显然也是百里挑一的死士,身手矫健异常,手中毒匕挥舞如风,招招致命,试图搏杀出一条血路。但大明锦衣卫乃帝国精锐中的精锐,不仅个人武艺高强,更擅配合。两人一组,一人以特制的包铁藤牌格挡招架,另一人则手持绣春刀或短刃寻隙突刺,攻防有序,默契无间。
寂静的夜空中,只闻短促的金铁交鸣与利刃入肉的闷响。不过几个呼吸之间,三名悍勇的刺客便接连被绣春刀刺中要害,踉跄倒地,伤口流出的血液迅速变成诡异的黑色,显然是匕首上的剧毒迅速发作,当场气绝身亡。
几乎在帐内搏斗开始的同时,埋伏在营地四角的明军士兵也闻声而动,迅速向中央合围,恰好将那名被制服、打晕的黑衣刺客牢牢看住,彻底控制了局面。
帖木儿被帐外的动静彻底惊醒,他抓起枕边的弯刀,赤足冲出帐篷,看到帐外横陈的三具黑衣尸体和一名被捆成粽子的俘虏,以及那些手持利刃、神色冷峻的“仆人”和迅速赶来的明军士兵,瞬间明白了一切。他先是愕然,随即是无边的愤怒,一脚踢翻了帐外摆放的马奶酒壶,乳白色的酒液溅了一地:
“苏莱曼!你这个无耻的懦夫!不敢在战场上与爷爷真刀真枪地拼杀,竟使出这等下三滥的暗杀手段!长生天在上,我帖木儿与你势不两立!江将军!”他转向江彬,胸膛剧烈起伏,“明日,不,天一亮我就点兵!立刻随你出征,不把苏莱曼这狗贼赶出波斯,我帖木儿誓不为人!”
江彬上前,沉稳地拍了拍这位暴怒的部落首领的肩膀,安抚道:“首领息怒,苏莱曼此举,正是因为他惧怕我们结盟,惧怕花剌子模勇士的兵锋!他越是想破坏,我们越是要尽快行动,打他一个措手不及!用胜利,来回应他的卑鄙!”
次日,晨曦微露,花剌子模营地已是人喊马嘶,战意高昂。帖木儿果然迅速集结了三万部落骑兵,人人刀出鞘,箭上弦。江彬也率领两万明军精锐,携带着那五十挺承诺的蒸汽机枪,以及二十门威力巨大的“震虏”式蒸汽榴弹炮,联军浩浩荡荡,如同一股铁流,直扑奥斯曼帝国在波斯边境最为重要的前进基地——设拉子据点。
设拉子据点扼守着通往波斯腹地的要道,建在一座相对高度约三十丈的岩石山丘顶部,易守难攻。据点四周是高达两丈、用黄土混合碎石夯筑而成的坚固墙体,墙上密布数十个射击孔,显然是为火器设计。据点内驻守着超过五万名奥斯曼士兵,由苏莱曼麾下以勇猛和忠诚着称的亲信将领阿里统率。
阿里通过望远镜,看到远处扬起的遮天沙尘,以及沙尘中明军的赤色旗帜与花剌子模的狼头纛,嘴角泛起一丝轻蔑的冷笑:“哼,一群不知死活的乌合之众!靠着沙漠里的蛮子和几件明国的奇技淫巧,就敢来捋虎须?传令下去,等他们进入射程,火炮齐射,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雷霆之威!”
然而,江彬的战术远比他想象的要狡猾。联军并未贸然进入据点火炮的最佳射程,而是在一里(约500米)外便停了下来。江彬下令,明军炮兵迅速构筑阵地,将二十门蒸汽榴弹炮架设起来,黑洞洞的炮口齐齐对准了设拉子据点那扇用厚实硬木包裹铁皮制成的沉重大门。
“目标,敌军大门及周边墙体!装填高爆弹!三轮齐射,放!”江彬挥下令旗。
“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炮声猛然炸响,打破了沙漠的寂静!炮弹带着尖锐的呼啸,划破长空,精准地砸在设拉子据点的大门及周边区域。剧烈的爆炸声接连响起,火光与硝烟弥漫,夯土墙体被炸得碎石飞溅,那扇看似坚固的大门,在承受了十数枚高爆弹的集中轰击后,终于不堪重负,在一声巨响中轰然碎裂、倒塌,露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阿里在城墙上被震得一个趔趄,又惊又怒,嘶声吼道:“射击!所有火枪,瞄准他们的炮兵!压制他们!”
城墙射击孔中,奥斯曼士兵装备的旧式蒸汽步枪开始喷吐火舌,铅弹如雨点般泼洒向明军炮兵阵地。
但江彬对此早有预料。明军步兵早已在炮阵前方用厚实的木板和沙袋构筑了简易而有效的掩体,大部分子弹都徒劳地嵌入其中。
“就是现在!”江彬眼中精光一闪,“蒸汽机枪队,前出压制!目标,敌军城墙射击孔!”
五十挺“靖虏”式蒸汽机枪被迅速推至阵前,在特制的支架上固定。随着指挥官一声令下,五十挺机枪同时发出了如同撕裂布帛般的急促怒吼!
“哒哒哒哒哒——!!”
密集的弹雨形成了一道几乎无法逾越的金属风暴,精准地覆盖了设拉子据点的城墙垛口和射击孔!子弹打得砖石碎屑纷飞,硝烟弥漫,任何试图探头或举枪射击的奥斯曼士兵,瞬间就会被这狂暴的火力撕碎或压制回去,根本抬不起头。
就在明军火力全力压制正面之时,帖木儿亲率的三万花剌子模骑兵,如同两股奔腾的沙暴,从据点两侧飞速迂回。他们利用沙漠地形和扬起的沙尘作为掩护,快马加鞭,直扑据点防御相对薄弱的侧翼与后门。
后门的奥斯曼守军数量本就不多,又遭到正面猛烈炮火的牵制,突然遭到如此大规模的精锐骑兵突袭,防线瞬间崩溃。骑兵们挥舞着马刀,如同砍瓜切菜般冲散了守军,迅速攻破了后门,蜂拥而入,在据点内部引发了巨大的混乱。
阿里见大势已去,在亲兵护卫下,仓皇试图从后门混乱中逃离。然而,他刚冲出后门,便被一队人马拦住去路——为首者,正是手持染血弯刀、怒目圆睁的帖木儿!
“阿里狗贼!哪里走!”帖木儿大喝一声,催马直取阿里。
两人就在乱军之中,刀来刀往,激烈地缠斗在一起。帖木儿刀法悍勇,势大力沉,带着为族人复仇的怒火;阿里虽也勇武,但心知败局已定,士气低落。激斗十余回合后,阿里一个疏忽,被帖木儿抓住破绽,弯刀带着凄厉的风声,狠狠劈在他的肩胛之上,深可见骨!
阿里惨叫一声,兵器脱手,重重摔落马下,立刻被蜂拥而上的明军士兵生擒。
战斗从清晨开始,至午时不到,便已基本结束。设拉子据点被明花联军成功攻克!此役,共歼灭奥斯曼守军三万余人,俘虏包括主将阿里在内的数千人,缴获堆积如山的粮草超过十万石,奥斯曼制式蒸汽步枪两千余支,各型火炮五十门,以及大量其他军械物资。
在清理战场,搜查阿里的指挥所时,一名细心的明军文书在一个上锁的铁盒内,发现了一封用奥斯曼土耳其文写就的密信。经过随军通译的紧急翻译,信中的内容让江彬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这封信是苏莱曼本人写给阿里的亲笔指令,严令他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守住设拉子据点,坚守待援。而援军,并非来自奥斯曼本土,而是来自北非、与奥斯曼帝国关系密切的马穆鲁克部落!信中明确提到,马穆鲁克将派遣五万精锐的骆驼骑兵前来支援,这些骆驼兵不仅耐力惊人,擅长沙漠长途奔袭,更全部配备了由欧洲最新提供的、性能优良的蒸汽步枪,其战斗力远超一般的游牧骑兵!
江彬的脸色变得无比凝重。马穆鲁克骆驼骑兵的威名,他早有耳闻,是西域和北非战场上令人头疼的存在。如今再配上欧洲的先进火器,其威胁程度将呈几何级数上升。他立刻下令,将这封至关重要的密信,连同战报一起,以六百里加急,分别送往京城兵部与广州工坊张睿处。他在附信中强调,必须尽快向西域前线输送更多的蒸汽机枪、弹药,以及可能应对骆驼骑兵的新式装备。
同时,他下令联军立刻转入防御态势:加固设拉子据点的工事,尤其是应对骑兵冲击的设施;派遣帖木儿的部落骑兵,组成多支机动侦察小队,深入沙漠,严密监控通往埃及和北非方向的各条商路与潜在通道,密切关注任何马穆鲁克军队动向的蛛丝马迹。
就在江彬积极备战,应对即将到来的沙漠强敌之时,前沿斥候传回了更确切的消息:马穆鲁克部落的五万骆驼骑兵,已经大规模集结,并越过了苏伊士地峡(注:此时苏伊士运河尚未开通),正沿着古老的沿海商路,向波斯边境疾驰而来,预计最快十五日内,其先锋便可抵达战场。
江彬站在设拉子据点那饱经战火的了望塔上,极目远眺着南方那无边无际、似乎能吞噬一切的黄色沙海,心中没有丝毫轻松。他知道,一场更加艰难、更加考验联军意志与战术的沙漠恶战,已是箭在弦上。
而他此刻尚未察觉的是,在更深的阴影里,苏莱曼的使者,正带着大量的金银和许诺,秘密穿梭于西域其他几个仍在观望的部落首领帐篷之间。一场旨在从内部瓦解大明与花剌子模联盟,孤立江彬所部的政治风暴,正在这广袤而古老的西域大地上,悄然酝酿、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