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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伍德,郑芝龙回到书房时,却见自己的五弟郑芝豹正蹲在廊下擦拭倭刀。

刀刃在晨光里泛着冷光,映得他侧脸棱角分明,这位五弟自小在长崎长大,说话总带着几分倭语腔调,却比谁都懂倭国商人间的门道。

“阿豹,你进来。”

郑芝龙将锦盒往他边上一放,珍珠香皂在紫檀木映衬下,像块凝脂美玉。

郑芝豹收刀入鞘,靴底碾过地上的刀穗:“大哥又得了什么好宝贝?”

他凑过来一闻,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这香气…… 比那京都的香膏要清冽得多啊!”

“这是广州来的香皂,” 郑芝龙拿起一块说着。

“你看这细腻劲儿,大阪的町人见了怕是要疯。”

郑芝豹指尖沾了点香皂,放在鼻尖下轻嗅了一下,一脸的陶醉道:“大哥可是要我把这香皂送到长崎去?”

他常年往来于明倭海域,手里攥着十条走私航线,最清楚哪些货物能让倭国商人掏腰包。

“不,这次送去大阪。” 郑芝龙铺开海图,指尖点在畿内平原。

“你去找三井家的人,他们刚接了幕府的采买单子。”

郑芝豹眉峰一挑。

三井家是倭国新晋的豪商,靠着给德川幕府供应军粮发家,正是需要新奇物件讨好大名的时候。

“大哥是说…… 让他们献给天皇?”

“算你聪明。” 郑芝龙笑了。

“倭国的那些贵族们最是喜欢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一块香皂换十斤砂金都有可能。”

三日后郑芝豹的 “飞鱼号” 驶进大阪港时,海风正卷着浪沫拍打礁石。

他立在船头,看着岸上穿着深蓝色直垂的町人往来穿梭,腰间系着茜染胴丸带的町丁正在检查货物,忽然想起幼时在长崎听过的歌谣,跟着通事学习汉文,总把 “平假名” 念成 “蝌蚪文”。

“大人,三井家的人来了。” 亲卫指着岸边那顶黑漆轿子,轿帘上绣着三井家的 “丸之内” 纹章。

郑芝豹踩着跳板上岸时,鞋底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响声。

三井平次早已候在检疫所前,见他过来忙躬身行礼,身上的直垂的下摆扫过地面,露出里面浆洗得雪白的襦袢。

“郑大人一路辛苦,鄙人备了粗茶,还请赏光。”

两人走进港口旁的茶屋,格子窗外就是停泊的 “飞鱼号”。

三井平次亲手点茶,茶筅在天目碗里打出细密的泡沫:“听闻大人这次带来了比生丝更稀罕的奇物?”

他的汉语带着京都口音,尾音微微上翘,像是剧里的念白。

郑芝豹没说话,只解开随身的锦囊,倒出块嵌着珍珠的香皂。

阳光透过障子门照进来,皂体上的缠枝莲纹与三井平次腰间的莳绘带扣相映成趣。

“这叫香皂,” 他蘸了点茶水在掌心搓揉起来顺便解释道。

“比你们京都的香膏更方便,洗完身上还能三日留香。”

三井平次的眼睛倏地睁大。

他去年在长崎见过荷兰人带来的胰子,又硬又涩,哪比得上眼前这物件。

珍珠碎屑在泡沫里闪着光,香气像梅雨季后的栀子花,清得能涤荡心魂。

“这…… 这是明国哪位工匠的手笔?”

“这我就不方便说了。” 郑芝豹呷了口茶,青花山水纹茶盏在他指间转动。

“不过此人能将草木灰炼成玉,本事不小。”

他故意不提香皂的成本,只强调其稀有,在倭国,越是说不清来路的好东西,越是能卖出高价。

三井平次小心翼翼地捏起了一点香皂,指尖触到温润的皂体,忽然想起将军德川家光上个月还在抱怨,御所的香膏总带着股药味。

“敢问大人这东西售价几何?” 他的喉结动了动,茶碗在膝头微微发颤。

“七十文一块。” 郑芝豹放下茶盏,声音不高不低。

三井平次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直垂的下摆都被带得歪斜。

“大人是在说笑?明国的上等宣纸也才三十文一刀!”

他虽然心动,却深知町人做生意的要诀,先压价,再抬价,让对方摸不透底线。

“平次先生怕是忘了。” 郑芝豹笑了,指了指皂体上的珍珠。

“光这香皂上面用的珍珠,在长崎港怕是要一两纹银一串。”

他知道倭国的大名们最爱这种华而不实的物件,去年他用镶金的唐镜,就从萨摩藩换了五十亩土地。

三井平次的手指在皂体上摩挲,忽然想起大阪城的艺伎们,那些出云阿国的传人,为了一盒进口香粉能花掉半年积蓄。

“那四十文?” 他咬着牙加价。

“我要五千块,献给将军和天皇。”

“天皇?” 郑芝豹挑眉。

他在长崎住过三年,知道那位深居京都御所的天皇,连买笔墨的钱都要向幕府伸手。

“平次先生还是先献给将军大人吧。”他故意压低声音说道。

“听说德川家光的夫人最近总生口疮,用这香皂洗手,或许能好些。”

这话戳中了三井平次的软肋。

他家刚接了幕府的采买差事,正愁没机会讨好将军。

他望着茶碗里晃动的茶沫,忽然拍膝道:“七十文就七十文!但我要十万块,还要镶金的!”

郑芝豹心里暗笑,但是脸上却故作难色道:“镶金也可以,不过要的话得再加三十文才行,而且得等三个月。”

他知道自己越是说难得,对方越会抢着要。

“无妨!” 三井平次连忙从怀里掏出朱印状,在上面盖了三井家的花押。

“我这边定金先付一万两纹银,剩下的货到付款!”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捧着镶金香皂跪在大阪城的情景,到时候别说保住采买差事,说不定还能捞个 “唐物奉行” 的头衔。

郑芝豹接过朱印状时,指腹触到纸张上的桐纹水印,这是德川幕府给特许商人的凭证,在倭国比黄金还管用。

“飞鱼号” 的水手正在搬货,一箱箱香皂码在栈桥上,阳光下泛着莹白的光,像堆小山似的银子。

当晚,三井家的别院里摆起了怀石料理用来招待郑芝豹。

郑芝豹用银箸夹起鲷鱼刺身,听着隔壁房间传来的三味线声,忽然觉得这香皂生意比贩私盐划算多了,这盐要担风险,而这香喷喷的物件,既能讨好将军,又能让町人疯抢,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财源。

三井平次却在跟账房先生算着账:七十文买进,在京都卖给那些大名能翻十倍的价,就算给那些町人们打八折,他也能净赚八成银子。

他看着庭院里的石灯笼,忽然想起中国的一句诗:“书中自有黄金屋”。

此刻在他看来,倒不如 “皂中自有黄金屋” 来得贴切。

酒过三巡,郑芝豹从怀里掏出块金箔香皂:“这个算是我特意送平次先生,你可以先尝尝鲜。”

三井平次双手接过,仿佛捧着块稀世珍宝。

烛火照在皂体上,金箔碎屑像星星似的闪烁,他忽然觉得,这趟买卖做得值,有了这香皂,往后在大阪的町人圈子里,谁还敢说三井家跟不上时兴?

夜色渐深,郑芝豹站在别院的露台上,望着港口的 “飞鱼号”。

海风带着淡淡的皂香吹来,混着倭国清酒的甜香,竟有种奇异的和谐。

他忽然想起大哥的话:“做生意要懂人心,明人爱面子,倭人爱唐物,抓住这点,天下的银子都是你的。”

此刻他信了。

这小小的香皂,不仅能洗去污垢,还能洗亮前程,无论是他郑芝豹的,还是三井平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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