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内的短暂休憩,如同暴风雨眼中珍贵的宁静。几个小时的深度睡眠,让云汐耗损的心神得到了些许恢复。她醒来时,发现身上除了墨渊的外套,还多了一条薄毯。墨渊依旧坐在门边的椅子上,姿势似乎未曾变过,只是在熹微的晨光透过通风口滤入时,他闭着眼,像是小憩,但云汐能通过灵魂深处那微妙的纽带,感知到他始终维持着一种半警觉的状态。
她轻轻起身的动静,让他立刻睁开了眼。四目相对,没有言语,却有一种无需解释的默契在流淌。
“感觉如何?”他问,声音带着一丝刚醒的低沉。
“好多了。”云汐点头,感受着体内那枚“同心珏”种子稳定散发着的暖意,它像一颗微型的心脏,伴随着她的呼吸微微搏动。“它……好像更清晰了一点。”
阿鬼在天亮后带来了简单的食物和清水,并确认外部搜索的力度似乎有所减弱,但并未完全撤离,更像是在重新调整策略。
“我们不能一直困守在这里。”墨渊看着铺在简易桌上的同心珏图纸,眼神锐利,“‘知行合一’,我们需要主动出击,在行动中践行‘信与勇’,才能真正滋养它。”
“从哪里开始?”云汐问。有了昨夜灵魂层面的并肩,她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沉稳的底气。
墨渊的指尖点在图纸上双鱼环绕的中心,那点混沌的光芒处。“从这里开始。我们需要更深刻地理解‘轮回轨迹’。今天,我们尝试主动牵引一段相对……平和的‘记忆’,让你适应这种时间的流淌。”
他再次拿起溯影镜,但这一次,他没有让云汐直接触碰那些血色的悲剧核心。“闭上眼睛,跟随我的引导。不要抵抗,只去感受……‘时间’本身。”
云汐依言闭目。墨渊的手虚按在她的背心,一股温和而磅礴的力量缓缓渡入,与她那温暖坚韧的共鸣之力交融,共同探向溯影镜。
没有预想中撕心裂肺的痛苦。这一次,她感觉自己仿佛化作了一片轻盈的羽毛,被墨渊的力量包裹着,漂浮在一条浩瀚无垠、由无数光影碎片构成的河流之上——这就是轮回轨迹的具象化!
她的“目光”掠过那些飞速闪过的碎片,虽然看不清具体细节,却能清晰地感知到碎片所承载的“时代气息”!
她“闻”到了青铜器上庄重神秘的饕餮纹(西周),指尖仿佛拂过一曲《诗经》的悠扬。
她“听”到了铁马冰河入梦的铿锵,感受到边塞孤烟的苍凉(汉代)。
她“看”到了宽袍大袖的名士于竹林下清谈,风流不羁(魏晋)。
她置身于万国来朝的煌煌气象,琵琶声急,胡旋舞狂(盛唐)。
她又瞬间转入烟雨楼台的婉约,听词人浅吟低唱“杨柳岸,晓风残月”(宋代)……
还有那驼铃悠扬的丝路(元),那市井喧嚣的勾栏瓦舍(明),那园林深处的一声昆腔(清)……
这些时代的气息如同走马灯般流转,每一片碎片都代表着一世,或长或短。她能感觉到,有些碎片光芒炽热却短暂如流星(短寿的一世),有些则相对悠长平稳,却总在尾声处染上一抹无法化解的悲剧色调。
两百余年……四百余年……唐、宋、元、明、清……
时间的洪流在她“眼前”奔涌,朝代的更迭如同浪花般起落。这不是几十上百年的概念,这是以“世纪”为单位的,真实不虚的千年孤寂!
她甚至能模糊地“数”出,在她“漂浮”而过的这段长河中,至少闪耀又湮灭了十数次较为清晰的、属于他们相遇的印记!
共鸣结束。
云汐缓缓睁开眼,脸色有些发白,不是由于痛苦,而是因为那过于庞大的时间信息量带来的震撼与眩晕。她扶着桌子,微微喘息,看向墨渊的眼神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我……我看到了……”她的声音带着颤抖,“不是一世,两世……是……那么多次……那么长的……时间……”
墨渊沉默地看着她,没有否认。他的眼神平静,却像一口深井,井底沉淀着两千年的风沙。
“最短的一次,从相遇至死别,不足三月。”他开口,声音平淡得像在陈述别人的故事,却字字千钧,“最长的一次,相伴六十八载,她病逝于我怀中,我于三年后,因旧伤复发而亡。”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云汐那双盛满了震惊与心疼的眸子里,轻声道:
“从第一世算起,至今,约是……两千一百余年。”
“两千……一百……年……”云汐喃喃地重复着这个数字,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石块砸在心上。她终于对这份“永恒”的刑罚,有了一个模糊却无比沉重的认知。
她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墨渊放在桌边的手。这一次,不是为了寻求安全感,而是想要传递一种力量,一种决心。
“不会再有了。”她看着他,泪水无声滑落,语气却斩钉截铁,“墨渊,我向你保证,这一世,绝对是最后一次!”
墨渊感受着掌心传来的、与她灵魂中那枚“同心珏”同源的温暖与坚定,他反手握住了她的手,第一次,主动地、紧紧地。
窗外,新的一天已然来临。
而他们,终于清晰地看到了所要对抗的,究竟是怎样的庞然巨物——那是横亘了二十个世纪的,名为“命运”的,冰冷高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