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安、李文博、张承恩三人的盟约,如同在沉寂的潭水中投入巨石,涟漪正层层扩散,改变着力量的平衡。
李文博凭借其清流领袖的地位,不动声色地发动了门生故旧。数日内,几道质疑漕运案程序、指证关键人证赵四离奇失踪、并要求复核原始账目的奏章,被接连递入通政司。这些奏章引据充分,立论于法理与朝廷体面,并未直接指斥构陷,却精准地刺向案件最经不起推敲的环节。士林清议中,开始出现对林家抱以同情、对案情表示怀疑的声音,一股无形的舆论压力开始形成。
张承恩则在刑部内部,凭借其右侍郎的职权与对律法的精通,发起了另一场攻势。他并非直接推翻案件,而是以“卷宗记录存有疑点,恐招物议,有损刑部清誉”为由,要求主审官员就几处款项核销的模糊地带做出合理解释,并调阅相关的辅助凭证。这一手“程序正义”与“维护部门声誉”的组合拳,打得对手措手不及,原本顺畅的结案流程被硬生生卡住,刑部内部为此争论不休,效率大减。
这股来自朝堂清流与刑部内部的双重压力,让幕后推动构陷的势力感到了切实的阻力。他们试图弹压,却发现舆论已然被撬动,内部的掣肘也让他们无法像之前那样为所欲为。
林府依旧被严寒与死寂笼罩,但一丝微弱的暖流已悄然渗入冰层。
墨渊再次冒险,将更确切的信息——“清流持续上书,刑部内部争议不休”——传递给了林修远。
得到消息的林修远,精神为之一振。他不再被动等待,开始利用被囚禁的时间,在脑海中极致推演——推演周正安等人下一步可能采取的行动,推演皇帝可能做出的各种反应,以及林家脱困后该如何应对后续可能的风波与报复。思维的活跃,是对绝望最好的抵抗。
听雪轩内,云汐(林微澜)的“表演”更加投入。她刻意减少本就少得可怜的食物和饮水,使得脸色更加苍白,身形愈发单薄,偶尔在铃铛的搀扶下于院中短暂出现时,那摇摇欲坠、眼神涣散(实则内心清明)的模样,足以让任何监视者相信她已命若游丝,精神濒临崩溃。
皇宫御书房内,烛火通明。
皇帝放下手中又一份内容相似的奏章,揉了揉眉心。案头堆积的,已不仅仅是几封谏书,而是一种逐渐凝聚成型的舆论压力。心腹太监垂手侍立一旁,低声汇报着刑部内部因程序争议而产生的拖延与分歧,以及朝野清流间对林家日渐增长的同情与对案件公正性的质疑。
“周正安……李文博……张承恩……”皇帝低声念着这三个名字,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木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倒是朕,小觑了他们串联的速度,也小觑了他们破局的决心与手段。”
他抬起眼,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目光阴鸷。他清晰地意识到,若再放任这股势头不管,不仅无法服众,平息清议,更可能引火烧身,将他默许甚至主导构陷的行径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局势,正在向他未曾预料的方向滑去。
“传旨,”他忽然开口,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打破了殿内的沉寂,“明日……不,后日大朝,着三法司将漕运案近期争议、复核进展,当庭奏报。朕,要亲听分晓。”
侍立一旁的太监心头猛地一凛,陛下这是要将争议正式摆上台面了!他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躬身应道:“奴才遵旨!”
一场决定林家命运,乃至牵动朝局走向的正面交锋,已无可避免地被推到了所有朝臣面前。波澜已层层涌起,只待那最终掀翻一切的惊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