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凝固的墨,沉沉压在整个林府上空。墨渊隐在听雪轩外最深的阴影里,身形与廊柱的暗影融为一体,呼吸近乎停滞。这是他身为杀手“玄枭”的本能——完美的隐匿。
然而,内心却与这外表的沉寂截然相反,正翻涌着他从未体验过的惊涛骇浪。
“限期三日”。
影阁那三道羽毛状的刻痕,如同烧红的铁钎,烙在他的视觉里,挥之不去。组织的规则他再清楚不过:逾期不决,视同叛变,届时,他将从执刃者变为被清除的目标。
杀意,曾是他最熟悉的伙伴。此刻,这熟悉的意念再度升起,对象是房中那个呼吸清浅的女子。任务目标,林微澜。一个名字,一个代号。了结她,他就能重回阴影,继续做他那把无声、无情、也无牵无挂的利刃。这是最简单,也最符合他二十年训练本能的选择。
他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站姿,肌肉微微绷紧,计算着出手的角度、力道,以及如何在那两个守夜丫鬟发现前悄无声息地撤离。每一个步骤都在脑中清晰推演,如同演练过千百遍。
可就在这时,房中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呓语,似乎是梦魇了。随即是细微的布料摩擦声,像是床上的人翻了个身,然后呼吸重新变得均匀绵长。
仅仅是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声音,却像一根无形的丝线,猛地勒住了他即将凝聚的杀心。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画面:她坐在海棠树下抚琴时,阳光跳跃在她微翘的睫毛上;她捧着改良成功的“知音锦匣”零件,眼中闪烁着纯粹的、毫无阴霾的欣喜;甚至是她偶尔对着他这个“阿七”,絮叨些府中趣事时,那不自觉流露的、带着依赖的轻松语气。
这些画面,与他过往任务中那些或惊恐、或怨恨、或绝望的面孔截然不同。它们温暖、鲜活,带着色彩和温度,与他灰暗血腥的世界格格不入。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官家小姐……” 暗香讥诮的话语再次响起,但此刻听来却无比刺耳。她不是毫无力量,她有的,是另一种力量,一种……能让他这把冰冷武器感到“生锈”的力量。
内心的交战从未如此激烈。组织的铁律在咆哮,命令他履行职责。但另一种更原始、更陌生的冲动却在疯狂滋长——阻止任何人伤害她,包括他自己。
他想起了林父林母那深藏恐惧却依旧温柔的维护,想起了林清月冷静审视下对妹妹的关切,甚至想起了林修远身为兄长那沉默却坚实的担当。这个家,与他认知中弱肉强食的世界完全不同。而他,不知不觉间,似乎也被这无形的纽带缠绕住了。
保护她,意味着背叛组织,意味着从此亡命天涯,与过去的一切彻底割裂。前方是万丈深渊。
杀她,执行任务,回到那熟悉却冰冷的黑暗中去。后方是……是什么?他忽然发现,自己竟无法想象完成任务后,重回那种生活的样子。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他。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对失去某种东西的恐惧。他不知道自己何时开始,竟然害怕失去这份虚假的平静,失去守护这个脆弱却温暖生命的感觉。
屋檐下的风灯,灯焰在夜风中猛地跳跃了一下。
就在这明暗交替的瞬间,墨渊眼中所有的挣扎、混乱、权衡,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骤然沉淀下来。
他缓缓松开了不知何时已握得骨节发白的拳头,指尖甚至因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胸腔里那股翻江倒海的情绪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清明。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浓郁的夜色,精准地投向云汐房间那扇紧闭的窗户。那眼神,不再是杀手的冷酷评估,也不是护卫的麻木忠诚,而是一种掺杂着痛苦、决绝,以及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的……守护。
淬刃之初,并非为了折断,而是为了在烈焰与重击下,找到真正值得守护的方向。
这第一步,他踏出了。不是为了任务,不是为了林家,仅仅是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