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旨的内侍监离去已有一个时辰,林府上下却仍笼罩在一片死寂的恐慌之中。下人们屏息静气,行走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仿佛任何一点动静都会惊动那悬在头顶的利剑。
林父林文正将自己关在书房内,门窗紧闭。他并未坐在书案后,而是背着手在昏暗的室内来回踱步,脚步声沉重而杂乱。明黄的圣旨被随意搁在桌上,那抹刺目的颜色像一团火焰灼烧着他的视线。
“错了……当初便错了……”他口中喃喃,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
当初允准微澜举办“集音觅友”,是想借她的巧思为林家挣一份生机,以为在自己的地盘上,又有屏风相隔,总能护她周全。谁能想到,这风头出得太过,竟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不仅引来了市井流言,更惊动了深宫里的那双眼睛!
如今回想,他只觉一阵后怕。若早知今日,当初便是拼着林家声誉受损,也绝不该让她走到人前!如今倒好,竟是弄巧成拙,亲手将这孩子推到了悬崖边上,推到了皇帝的面前!
“老爷,”林母推门进来,脸上泪痕未干,声音带着哭腔,“这可如何是好?陛下他……他为何偏偏要见微澜?是不是……是不是他知道了什么?”
“噤声!”林文正猛地低喝,眼神惊恐地扫向门口,确认无人后才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此事绝不可再提!隔墙有耳!”
林母被他吓得噤声,只能用帕子捂住嘴,无声流泪。
林文正疲惫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事已至此,唯有走一步看一步。吩咐下去,即日起,微澜称病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扰。入宫前,请最好的嬷嬷来,加紧教导她宫廷礼仪,务必……务必让她学会,如何做一个‘合格’的、不起眼的林家小姐。”
他刻意加重了“合格”和“不起眼”这两个词。此刻,他不再希望女儿展现任何才华,只求她能平庸、顺从、毫无破绽地度过那场宫廷盛宴。
听雪轩内,云汐也感受到了这份山雨欲来的压抑。
林母派来的老嬷嬷已经到了,开始一丝不苟地教导她宫廷礼仪。从行走坐卧,到叩拜行礼,再到如何回话,每一个细节都要求精准到位,不能有半分差错。
“三小姐,老身僭越了。”嬷嬷面无表情地纠正着她微微抬起的手指,“在御前,目光需垂视下方,不可直视天颜,这既是规矩,也是……保身之道。”嬷嬷的话语意味深长。
云汐依言照做,心中却是一片冰凉。她能感觉到,这突如其来的严格训练背后,是林父林母极致的恐惧。他们害怕她在皇帝面前行差踏错,害怕她引起过多的注意,害怕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会暴露出那个她自己也未知的、足以致命的秘密。
她配合着,一遍遍练习着屈膝、躬身、叩首,将自己所有的锋芒与个性都收敛起来,努力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标准的、温顺的、甚至有些木讷的深闺女子形象。
间隙时,她走到窗边,看见墨渊依旧守在院中。他似乎与往常无异,但云汐注意到,他巡视的频率更高,目光扫过围墙和天空的每一个角落,像是在防备着无形的敌人。
“阿七,”她趁着嬷嬷喝水的功夫,轻声问,“入宫那日,你……”
“我会在宫外。”墨渊打断她,声音低沉而肯定,“尽我所能。”
他无法踏入宫禁,但他会守在最接近她的地方。无论里面发生什么,他都会是接应她的第一道,也可能是最后一道防线。
云汐看着他坚定的侧影,心中的惶惑似乎被驱散了些许。她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夜色深沉,林府各院的灯火相继熄灭,唯有书房依旧亮着。
林文正独坐案前,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支早已干涸的毛笔。他面前的宣纸上墨迹凌乱,写了几个字又狠狠划掉。最终,他颓然掷笔,靠在椅背上,望着跳动的烛火出神。
多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那个被送到他手中的婴孩,那双清澈无辜的眼睛……他答应过要护她周全,许她平安喜乐。可如今,他却亲手将她送到了最危险的境地。
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在皇权面前,他所谓的尚书之位,不过是风中残烛。他能做的,竟只剩下祈祷,祈祷女儿能足够“平庸”,祈祷皇帝只是一时兴起,祈祷那隐藏多年的秘密,永远不会被揭露。
烛火噼啪一声,爆开一朵灯花,映照着他写满忧惧与悔恨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