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渊的声音,如同黑暗中冰冷的水滴,一下下敲打在石室的寂静里,也敲打在云汐濒临崩溃的心弦上。
“那把刀,被磨得很利,也很听话。”他继续说着,语气里听不出是自嘲还是陈述,“直到……接到一个任务。”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黑暗,也穿透了时光,落在那道将他引向林府的命令上。
“目标:林家三小姐,林微澜。”他说出这个名字时,声音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要求:意外,干净,不留后患。”
云汐的呼吸骤然收紧。
“我潜入了林府。”墨渊的声音平静无波,“‘阿七’出现了。最初的计划很简单——取得信任,制造意外。”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刺入云汐的心脏。
“我有过机会。”他继续说,语气依旧平淡,“不止一次。在一开始我们外出的时候,你以为我救你为你受伤,其实是我刺杀失败所造成的,但那时候确实换来了你对我的信任。后面还有很多机会比如你奇思妙想所创造的秋千,我站在你身后,我可以在不引起任何人怀疑的情况下,让‘意外’发生。”
石室里只剩下水珠滴落的声音。
“我没动手。”他终于说,声音低沉下去,“那把刀,在那个瞬间……好像突然忘了该怎么挥出去。”
云汐的眼泪终于决堤。
“那之后,我开始……看。”墨渊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看你画那些奇怪的图样,说什么‘自行车’、‘坐凳’。看你摆弄那些锦匣,一层层拆解又装上,你说里面的小机关‘很有趣’。看你弹琴——弹那些根本不像闺阁小姐会弹的曲子。”
他的呼吸似乎乱了一瞬。
“你明明那么弱,风大些都要咳嗽半天。可你眼里的东西,有时候比我在影阁二十年见过的所有生死挣扎还要……沉。”他向前迈了一小步,“我搞不懂你。一个命在旦夕的人,为什么还能想着那些天马行空的东西?”
云汐浑身颤抖。
“影阁的催促越来越急。”墨渊的声音重新冷硬起来,“我编造理由,拖延时间。每一次拖延,都是在背叛。”
他顿了顿,再开口时,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平静。
“后来,他们给了我选择。”他的目光在黑暗中锐利如初,“要么,让我对你下手他。要么,他们亲自动手,包括林家连我这个‘生锈的刀’一起处理掉。”
他看着她,尽管黑暗相隔,但那视线如有实质。
“后面选择了保护你——”他声音陡然喑哑,“那是我选的路。”
真相以最残酷也最直接的方式摊开。没有复杂的阴谋论,没有更深层的棋局,只有一把刀在无数次举起又放下后,最终选择了违背主人的意志。
死寂。
云汐怔怔地站在原地,脸上泪痕交错,眼神却空洞得吓人。墨渊的话像一把钝刀,在她早已破碎的心上反复切割。
“原来……”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一缕游丝,却带着令人心寒的死寂,“最终还是我……害了大家。”
墨渊眉头微蹙。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她缓缓抬起头,泪水再次涌出,但这次没有抽泣,只有一种平静到极致的绝望,“用我一条命,换我大哥、二姐、父亲、母亲的命……换林家上下那么多人的命……这本该是很划算的买卖,不是吗?”
她的声音开始颤抖,却不是因为恐惧。
“只要我死了,一切就都不会发生……父亲不会撞柱,二姐不会跳进染池,母亲和大哥不会被流放……他们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这个‘目标’还活着……”
她猛地向前一步,几乎要贴上墨渊,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嘶哑的哭喊:
“你为什么不杀我?!你为什么不在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就杀了我?!如果你杀了我,他们就不会死!林家就不会家破人亡!你为什么不杀我啊——!”
极致的情绪如同火山喷发,所有的悲痛、自责、绝望、以及对眼前这个“刽子手”的怨恨,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她眼前阵阵发黑,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而就在这情绪达到巅峰的刹那——
嗡!
她心口处那枚紧贴肌肤的平安扣,毫无征兆地爆发出滚烫的热度!与此同时,一道温润的乳白色光晕穿透湿透的衣襟,骤然亮起!
几乎在同一瞬间,墨渊怀中那半块残损玉佩猛地一震,青白色的光芒不受控制地迸发而出!
两道光芒在黑暗的石室中交相辉映,并不刺眼,却清晰无比地将两人惊愕的面容照亮。光芒流转,仿佛有无形的丝线在空中缠绕、共鸣。
这异象只持续了短短两三息,便如同潮水般褪去。
石室重归黑暗。
在光芒彻底消失前的最后一瞬,云汐看着眼前被光芒映亮的、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那些压抑在灵魂深处、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碎片,随着极致的情绪和这奇异的共鸣,冲破了所有桎梏。
“原来一直在我身边的就是你,你知不知道……”她嘴唇颤抖,泪水汹涌,话语颠三倒四,毫无逻辑,“你知不知道我等了多久……找了你多久……为什么现在才来……为什么要是现在……为什么偏偏是你……原来命运从一开始就没改变”
这些话她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只觉得心脏痛得快要裂开,那枚平安扣烫得像要烧穿她的皮肉。
墨渊惊愕地看着她,又低头看向自己怀中仍在微微发烫、残留着光晕余韵的玉佩,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这玉佩从未有过这样的反应,而眼前这个濒临崩溃的少女,正说着他完全听不懂的话。
光芒彻底平息,石室重归彻底的黑暗。
只有两人急促的呼吸声,和云汐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啜泣。
墨渊的手按在怀中玉佩的位置,指尖能感受到那残存的、不同寻常的温热。他的眉头紧锁,素来冰冷的眼底翻涌着惊疑与困惑,目光在黑暗中死死锁住云汐抽泣的轮廓。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发出声音。
石室中只剩下漫长的、压抑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