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后半夜才停的。
湿滑的柏油路面像一条漆黑的巨蟒,无声地蜿蜒在荒凉的山间。李伟死死握住方向盘,眼皮重得几乎抬不起来。他已经在这条路上连续跑了八个多小时,疲劳像无数细小的针,不断刺扎着他的神经。
他伸手去拿杯座里那杯早已冷透的咖啡,手腕却不由自主地发抖。就在他仰头灌下苦涩液体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一抹刺眼的白!
那是一个人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车灯尽头,背对着他,站在行车道的正中央。一袭及地的白色长裙在夜风中纹丝不动,湿漉漉的黑发垂到腰际。
“吱——!!”
轮胎在湿滑路面上发出刺耳的尖叫。李伟把刹车踩到了底,方向盘在他手中剧烈抖动。太近了,根本不可能避开!
他绝望地闭上眼,清晰地感觉到前保险杠撞上某种物体的沉闷巨响——“砰!”
车身猛地一震。
李伟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他瘫在驾驶座上,喘了好几口粗气,才颤抖着推开车门。
夜风裹挟着雨后的腥气扑面而来。车灯照亮的前方,空无一物。
没有血迹,没有碎片,没有想象中的惨状。只有湿漉漉的反光路面,和远处深不见底的黑暗。
“幻觉……一定是太累了……”他喃喃自语,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可当他重新坐回车里,却隐约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像是河底淤泥的腥味。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打开收音机,嘈杂的音乐勉强驱散了一些不安。想到女儿妞妞软糯的笑脸,他深吸一口气,再次踩下油门。必须尽快回家。
车速渐渐提起,两旁的黑影飞速后退。然而,仅仅过了不到十分钟,那股熟悉的、冰冷的恐惧感再次攫住了他的心脏——
前方同一个弯道,那个白色的身影又一次出现了!
但这一次,她是正对着他的。
惨白的脸孔在车灯下一闪而过,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唯有一只眼睛从发丝的缝隙里死死盯着他,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诡异的弧度。
更可怕的是,她竟然抬起了一只毫无血色的手,直直地指向他的车!
“不——!!!”
李伟再次猛踩刹车,但感觉却截然不同。这一次,撞击感异常真实、沉重。他甚至清晰地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咔嚓”声,挡风玻璃上猛地炸开一片粘稠、暗红的液体,像一张狰狞的血网,瞬间模糊了他的全部视线。
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液体仿佛溅到了他的脸上。
“我杀人了……我真的杀人了!”他大脑一片空白,连滚带爬地冲下车,双腿软得几乎站不稳。
他跪在路边,徒劳地用手擦拭着玻璃。可就在这时,他猛地僵住了——挡风玻璃干干净净,光洁如新。没有血,没有肉沫,什么都没有。他颤抖着摸向自己的脸,也是干的。
唯有后颈,传来一阵刺骨的冰凉和沉重的压迫感,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脚,正踩在他的肩膀上。
李伟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呜咽,连滚带爬地逃回驾驶座,将油门一踩到底。车子像脱缰的野马窜了出去,他透过后视镜,清晰地看到——一个低垂着头、长发覆面的白色身影,正一动不动地站在他刚才停车的地方,缓缓地、缓缓地朝他挥着手。
“咚咚咚!咚咚咚!”
急促的砸门声惊醒了沉睡的村庄。妻子秀兰披着外衣刚拉开门闩,李伟就带着一身寒气跌了进来,直接瘫倒在地,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
听完他语无伦次的叙述,秀兰的脸色也白了。就在这时,里屋传来母亲惊恐的叫声和妞妞撕心裂肺的哭喊。
“妞妞别怕,是爸爸回来了……”母亲抱着孩子走出来。
可两岁的妞妞,此刻却像见了恶鬼,小脸扭曲,拼命把脑袋往奶奶怀里钻,一只小手指着李伟的方向,哭得几乎断气:“怕……呜呜……爸爸背上……有阿姨……白衣服的阿姨……她在笑……”
一股寒意从李伟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猛地扭头看向自己背后,空空如也。但脖子的酸痛和冰冷感,却愈发清晰沉重。
村东头的陈婆婆,住在河边一座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土坯房里。屋里永远弥漫着一股香火、草药和某种腐败物混合的怪味。
没等李伟母亲开口,盘坐在阴影里的陈婆婆就抬起了眼皮,那双浑浊的眼睛像两口深井,直接钉在李伟身上:“惹上大的了。怨气重,跟到家了。”
她站起身,干枯的手指定定指向李伟的肩头:“就在这儿坐着呢。压得他阳火快熄了。”
院子里那口老井的井盖异常沉重,三人费了好大力气才挪开。井水几乎与井口齐平,水面如墨,却异样地平静,清晰地倒映出李伟的身影,以及——他背上那个多出来的“人”!
那是一个身穿破烂白裙的女人,湿透的黑发像水草般缠绕着李伟的脖子。她整张脸皮开肉绽,眼珠暴突,嘴角却咧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仿佛在无声地狂笑!最恐怖的是,她那双浮肿惨白的手,正死死地抠进李伟的肩膀肉里,暗红色的血水顺着他的衬衫不断往下淌。
“啊——!!”母亲当场晕厥。
李伟则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烂泥般瘫倒在地,裤裆瞬间湿了一片,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恐惧攫住了他的每一寸神经。
陈婆婆用木棍搅动着井水,水中的倒影扭曲起来,那女鬼仿佛在挣扎。“三年前的今晚,县道老鹰崖,一辆货车。司机跑了,她在那水沟里泡了三天才被发现……怨气化不开,投不了胎,就得找个替身。你阳气弱,时运低,正好撞上了。”
法事做了三天三夜。最后那晚,李伟梦见自己回到了那条雨夜的山路。那个白衣女人站在前方,脸不再是恐怖的烂肉,而是一张清秀却哀伤的面容。她对着他微微鞠了一躬,嘴唇轻启:“谢谢。”然后,身影化作点点荧光,消散在风中。
李伟的脖子再也不痛了。但他卖掉了货车,再也无法在夜间开车。他甚至不敢独自走夜路,稍微大点的风声都能让他惊跳起来。
一年后,秀兰生下了一个女儿。很奇怪,这孩子天生就爱穿白衣服,而且从学会走路起,就总爱悄无声息地站在别人背后。
有时李伟半夜醒来,会朦胧看到二女儿静静地站在他床头,用那双过于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当他打开灯,孩子却只是天真地笑着,仿佛一切只是他的错觉。
只有他知道,那段雨夜公路的恐怖经历,如同他颈后那道永远无法消退的冰凉印记,将伴随他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