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县往东三十里有个唐家坞,村里有个叫唐春的年轻人,从小就是个混世魔王。这孩子顽劣到什么程度呢?偷看寡妇洗澡、往井里撒尿、把村长的烟袋锅子塞进牛粪里,坏事做尽。爹娘实在管不住,只好把他送到镇上纸扎铺于师傅那里当学徒,盼着严师能管住他。
于师傅是方圆百里最有名的纸扎匠人,据说他扎的纸人能眨眼,纸马能扬蹄。收下唐春那天,他特意把徒弟叫到后院,指着满屋的纸人纸马,一字一句地说:干咱们这一行,有四条祖训你务必牢记:纸人化眼不点睛,芝麻立足补阳宗;人小马叫皆不听,若是不济阎王情。
可唐春歪着身子站在那里,眼睛滴溜溜乱转,心思早就飞到赌坊去了。这些话从左耳进,右耳就出来了。
头三个月,于师傅只让唐春做些送货打杂的活计。直到确认这孩子收敛了些性子,这才开始传授真本事。说来也怪,唐春虽然顽劣,手却巧得很,不出半年,扎出来的纸人纸马已经活灵活现。
这年中秋前,于师傅要赶去邻县给一个大户人家操办白事,临走前反复叮嘱:仓库里那些给王老爷准备的纸人千万不能点睛,这是最要紧的禁忌!记住,宁可手艺差三分,不可规矩破一寸!
知道啦师傅!您就放心吧!唐春满口应承,心里却在暗笑师傅太过迂腐。
当晚月圆如镜,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惨白的光斑。唐春独自守在铺子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起师傅那些神神道道的话,他心里像是有只猫在抓挠。
都说纸人点睛会活过来,我倒要看看是真是假!这个念头一旦生出,就像野草般疯长。
他终于按捺不住,蹑手蹑脚地打开仓库门。但见满屋纸人在月光下泛着青白色的光,那一排排纸人仿佛在暗中注视着他。特别是那两个丫鬟模样的纸人,柳叶眉樱桃嘴,身段窈窕,唯独缺了一双眸子,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诡异。
唐春心里发毛,却又强自镇定。他取来画笔,蘸着朱砂,在两个纸人眼眶里轻轻一点。说来也怪,这最后一笔落下,纸人的眼神顿时活了过来,那瞳孔深处仿佛有暗光流动。
啧啧,真是两个美人儿。唐春轻佻地拍了拍纸人的脸颊,指尖传来纸张特有的冰凉触感,要是能变成大活人该多好。
当夜子时,万籁俱寂。唐春正睡得迷迷糊糊,忽闻房门一声自己开了。他勉强睁开眼,但见两个穿着红袄绿裙的姑娘袅袅娜娜地飘进来,一个手执团扇,一个怀抱琵琶。更可怕的是,她们的脚步轻得没有一丝声响。
公子...执扇的姑娘嫣然一笑,嘴角咧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多谢公子赐我们姐妹明眸。
唐春惊得想要坐起身,却发现自己浑身无力。借着月光,他清楚地看见这两个姑娘分明就是仓库里的纸人!她们的皮肤在月光下泛着不自然的白光,眼角还残留着朱砂的痕迹。
抱琵琶的姑娘轻拨琴弦,唱起婉转却诡异的小曲。唐春只觉得头晕目眩,意识渐渐模糊。恍惚间,他感觉到一双冰冷的手在他身上游走,那触感分明就是糊纸的触感!
这一迷就是三天三夜。期间,邻居们经常听到纸扎铺里传来若有若无的女子笑声,还有唐春时断时续的梦呓。
于师傅回来时,见铺子大门紧锁,心里便是一沉。隔壁杂货铺的赵掌柜说:都三天没开门了,夜里还老听见奇怪的笑声,瘆人得很!
于师傅急忙绕到后院,翻墙而入。刚进院子就闻到一股浓重的纸灰味,还夹杂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腥气。他一脚踹开唐春的房门,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但见唐春面色惨白如纸,两颊却涂着诡异的腮红,正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哼哼。更可怕的是,他的眼角、嘴角都被画上了朱砂,活脱脱像个纸人!
糟了!于师傅转身冲进仓库,果然看见那两个被点了睛的纸人丫鬟倒在地上,纸脸上竟然泛着红晕。更骇人的是,纸人的裆部不知被谁捅破了两个大洞,洞里还隐隐渗着暗红色的液体!
他赶紧从祖师爷牌位后取出一罐陈年童子尿,照着唐春当头泼下。
啊啊啊!唐春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整个人从床上弹起来,又重重摔回床上。他茫然地看着师傅,声音虚弱得如同游丝:师、师傅...我这是怎么了?浑身疼得厉害...
你被纸人吸了阳气!于师傅痛心疾首,再过三日,你就要变成活死人了!
唐春跌跌撞撞地跑到铜镜前,这一照差点魂飞魄散——镜子里,他看见自己身后赫然站着那两个纸人丫鬟,她们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着,正朝他缓缓招手!
后来于师傅做法烧了那两个纸人,在熊熊烈火中,所有人都听见了凄厉的惨叫声。而唐春喝了整整七七四十九天的补阳汤,才勉强恢复人形。只是从此以后,他的脸色永远带着三分纸白,眼神也总是飘忽不定。
每逢收徒,他总要说起这段往事,最后总会用颤抖的声音告诫徒弟:
有些规矩,是用人命换来的。不听话的人,迟早要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