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风声鹤唳。
刘建明的脸,被死死按在粗糙的水泥地面上,碎石的棱角,硌得他脸颊生疼。几十个冰冷的枪口,像一圈钢铁荆棘,将他牢牢钉在原地。那些曾经熟悉,甚至对他毕恭毕敬的飞虎队同僚,此刻的眼神,像在看一堆垃圾。
“不许动!放下武器!”
呵斥声,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模糊而遥远。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体无完肤。他精心设计的剧本,到头来,自己才是那个被推上舞台,供人观赏的小丑。
脚步声响起,不急不缓。
黄志诚走了过来,他没有看那些全副武装的飞虎队员,也没有看那把掉落在刘建明身旁的,还散发着硝烟味的手枪。他的目光,只是落在了刘建明的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审问,甚至没有一丝胜利的快感。
只有一种,看着一件心爱的瓷器,碎裂一地后,无法拼凑的,疲惫的悲哀。
“阿明。”黄志诚的声音,很轻,“地上凉,起来吧。”
两个飞虎队员,一左一右,将刘建明从地上架了起来。手铐,“咔哒”一声,锁住了他那只还打着石膏的手,冰冷,刺骨。
楼下后巷,很快传来消息。
“报告!发现目标尸体!是韩琛!”
“黄sir!在韩琛的内袋里,发现了这个!”
一名o记的伙计,气喘吁吁地跑上天台,手里举着一个用证物袋封好的,黑色封皮的笔记本。
黄志诚接了过来。
刘建明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缩成了针尖。
账本。
那个根本就不存在的,由一个看不见的魔鬼,杜撰出来的账本,现在,却像一个真实的,带着血肉的幽灵,出现在了韩琛的尸体上。
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凝固了。
……
天穹大厦,顶层。
靓坤嘴里的雪茄,啪嗒一下,掉在了昂贵的波斯地毯上,烧出了一个小洞,他却浑然不觉。
足足过了半分钟,他才像突然被电击了一样,猛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震耳欲聋的狂笑声,几乎要掀翻整个办公室的屋顶。他捂着肚子,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指着屏幕上刘建明那张死灰色的脸,上气不接下气。
“我……我操!阿天!你他妈是神仙吗?!拍电影!这他妈绝对是年度最佳动作片加悬疑片!那小子……他亲手把自己的恩主推下楼,然后,自己人把他抓了!哈哈!我靓坤混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么精彩的‘黑吃黑’!不,这是‘白吃黑’,然后‘白吃白’!太他妈过瘾了!”
傻强正一脸凝重地,从那台改装过的跑步机上走下来。他扶了扶焊工护目镜,看着屏幕上一片混乱的数据流,痛心疾首。
“一次严重的,不可饶恕的,对宿命的亵渎!”他拿起一块白板,用马克笔飞快地画着复杂的公式,“陈永仁的‘自由意志’,像一根野蛮的撬棍,粗暴地破坏了我构建的‘因果闭环’!他的纵身一跃,导致‘刘建明命运熵值’瞬间崩溃,其产生的‘悲剧能量’,甚至干扰了五十公里外,天文台对仙女座星系的观测信号!”
他转向杨天,表情严肃得像是在汇报世界末日:“天哥,我申请追加预算。我需要一台‘反重力离子对冲仪’和三公斤的‘惰性中微子’,来修复这个被陈永仁撕开的,现实世界的bUG!”
杨天笑了笑,关掉了屏幕。
“坤哥,别笑了。韩琛死了,他的地盘,现在是一块无主的肥肉。”
靓坤立刻收起笑脸,搓着手,两眼放光:“没错!油麻地,旺角!现在都是咱们的了!我明天就带人去插旗!”
“我们是商人,不插旗。”杨天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我们只签合同。”
他看着靓坤,像在看一个还没开窍的学生。
“韩琛死了,刘建明倒了。但这个故事,还需要一个结尾。”
“什么结尾?”
杨天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一个,能让港岛所有警察,晚上都睡不着觉的,鬼故事。鬼的名字,叫‘白板’。”
……
西九龙总区,审讯室。
灯光白得刺眼。
刘建明坐在这里,坐在他曾经审问过无数犯人的位置上。对面,是黄志诚。
黄志诚没有问话,只是把那个从韩琛身上找到的账本,轻轻放在了桌子上,推到刘建明面前。
“看看吧。”
刘建明的手,抖得像帕金森病人。他翻开了账本。
里面的字迹,他认得,是韩琛的。
上面记录的,却不是他跟韩琛的任何一次交易。而是一笔笔,与一个代号为“白板”的神秘人的往来。
从购买军火,到策划抢劫,再到……联系肥仔超场子里的o记沙展,甚至,还有一笔巨款,指向了昨晚被血洗的旺角赌场。
所有的线索,被这本账本,天衣无缝地串联了起来。
韩琛,在和一个势力庞大的,名叫“白板”的幕后黑手合作。而他刘建明,就是撞破了这场交易,才导致了天台的火并。
多么完美的解释。
多么荒谬的,地狱般的笑话。
“这个‘白板’,我们查了。”黄志诚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第一次出现,是在雀圣坊,留下了一张麻将牌。第二次,是在肥仔超的桑拿,废了一个我们o记的沙展,留下了一颗警员纽扣。现在,这本账本,又出现在韩琛的尸体上。”
他抬起头,看着刘建明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阿明,你昨晚,为什么要绕开o记,直接联系飞虎队?你跟我们说,有毒品交易。可我们搜遍了天台,连一克白粉都没找到。”
“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也跟这个‘白板’,有关系?”
刘建明看着黄志诚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曾经有过欣赏,有过期待,现在,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漩涡。
他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了。
说出自己是卧底?他会立刻因为谋杀韩琛而被起诉,遗臭万年。
顺着这个“白板”的故事编下去?他会被当成这个神秘组织的同伙,下场只会更惨。
那个看不见的魔鬼,给他设了一个死局。一个,无论怎么走,都通向地狱的死局。
“哈哈……”
刘建明突然笑了,先是低声地笑,然后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歇斯底里的,状若疯癫的狂笑。
他笑着,眼泪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滚落。
“我是警察……我真的是警察……”
他反复地,像个傻子一样,呢喃着这句话。
黄志诚静静地看着他,没有打断。他只是站起身,走出了审讯室。
在门关上的那一刻,他轻声对身边的下属说了一句。
“找最好的心理医生。他疯了。”
……
港岛,一处无人知晓的安全屋。
陈永仁赤着上身,天养生正用镊子,从他小腿的肌肉里,夹出一块碎裂的玻璃。整个过程,陈永仁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看着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
房间里的电话响了。
天养生接起,听了几秒,递给了陈永仁。
“老板的。”
陈永仁接过电话。
“是我。”电话那头,是杨天平静的声音。
“嗯。”
“刘建明疯了。韩琛死了。警队里,再也没有一个叫陈永仁的卧底。”杨天的声音,像是在陈述一件与他无关的事实,“那个在黑暗里挣扎了十年的幽灵,可以安息了。”
陈永仁沉默着,握着电话的手,指节有些发白。
“从今天起,你有一个新的身份。”杨天继续说道,“天穹安保,行动部,特别顾问。年薪三百万,配车,配房,享受最高级别的医疗和意外保险。你的任务,只有一个。”
“什么任务?”
“帮我,把所有不守规矩的人,都清理干净。”
杨天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玩味的笑意。
“不管是黑道,还是白道。”
电话挂断了。
陈永仁站在窗前,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曾经握过枪,也曾经被人用手铐铐住。它属于过警察,也属于过古惑仔。
现在,它只属于他自己。
天养生包扎好了他的伤口,站起身,言简意赅。
“欢迎入职。”
陈永仁转过头,看着这个永远像冰山一样的男人,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个,真实的,带着一丝释然的笑容。
“以后,请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