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山,公寓。
客厅里的空气,仿佛被杨天那几句轻描淡写的话抽成了真空。
靓坤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每一次收缩,都挤出冰冷的恐惧。他看着杨天,这个戴着金丝眼镜,嘴角还残留着牛奶渍的年轻人,第一次,感觉自己在仰望一尊神,一尊以人心为祭品,以命运为棋盘的,邪神。
捧杀。
这个词,他只在那些讲宫斗的电视剧里听过。他从未想过,这个词可以被用在社团火拼里,用得如此精准,如此恶毒。
他看着杨天走回窗边,重新擦拭那个地球仪,动作轻柔,仿佛在抚摸情人的皮肤。那份从容,那份优雅,与他刚才口中吐出的,那个足以让大d万劫不复的计划,形成了最极致的,最令人毛骨悚然的反差。
“阿天……”靓坤的声音,有些干涩,“你……不怕吗?”
“怕什么?”杨天没有回头。
“怕……报应。”靓坤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这是他混迹江湖二十多年,刻在骨子里的最后底线。拜关公,讲义气,信因果。
杨天停下了动作,转过身,看着他,笑了。
“坤哥,你觉得,台风过境,吹倒了一棵老树,这是台风的报应,还是树的命运?”
靓坤答不上来。
“我们不是在制造风,我们只是在计算风向。”杨天走到他面前,指了指那本厚重的《证券分析》,“大d,还有和联胜,就是那棵根已经烂了的老树。有没有我们,它都会倒。我们做的,只是在它倒下之前,计算出它倒向哪个方向,能砸出最大的响声,溅我们一身最少的泥点。”
他拍了拍靓坤的肩膀,语气像个循循善诱的老师。
“这就是生态位,坤哥。有食草的,就有食肉的。有负责光合作用的,就有负责分解腐烂的。我们,只是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分解……腐烂?”靓坤喃喃自语。
“对。”杨天拿起那杯已经凉了的咖啡,一饮而尽,“我们是港岛的清道夫。只不过,我们清理的,是‘不良资产’。”
靓坤彻底沉默了。他看着杨天,感觉自己以前对“心狠手辣”这个词的理解,太过肤浅。乌鸦那种,是把人当人来杀。而杨天,他根本没把人当人。
在他的世界里,大d,韩宾,甚至是他靓坤自己,都只是资产负债表上的一行行数字,一串串代码。可以被优化,被重组,被对冲,当然,也可以被……清算。
……
荃湾,和联胜堂口。
一场关于“文化产业战略布局”的高层研讨会,正在热烈进行。
大d戴着老花镜,手里拿着一支雪茄当教鞭,在一块小白板上指指点点。白板上,用红色马克笔,龙飞凤凤舞地写着四个大字——《荃湾教父》。
“剧本,我已经想好了。”大d清了清嗓子,身上那股“现代企业家”的气质,愈发浓郁,“开场,就要有气势!我,一个人,一把刀,从荃湾街头,砍到尖沙咀码头,血流成河!”
“d哥威武!”鱼头标在一旁奋力鼓掌,像个最忠实的影迷。
“中间,要有感情戏。”大d的雪茄,在白板上画了一个圈,“写我怎么为了一个兄弟,两肋插刀,跟东星的骆驼硬碰硬!要体现出我的‘义气’!”
“那女主角呢,d哥?”长毛问。
“女主角?”大d愣了一下,随即大手一挥,“江湖大事,女人掺和什么?删掉!把这段改成我怎么带领兄弟们,智取乌鸦,为江湖除害!”
鱼头标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d哥,乌鸦……不是靓坤搞掂的吗?”
“电影嘛!懂不懂什么叫艺术加工?”大d瞪了他一眼,“谁投资,谁就是主角!这是规矩!”
他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登上金像奖影帝宝座的那一刻。
“还有,结局一定要好!我要打败所有的敌人,统一全港的社团,然后,金盆洗手,穿着西装,站在山顶,看着整个港岛,对我的兄弟们说——‘看,这就是朕为你们打下的江山’!”
堂口里,响起了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
“d哥,这个……这个结局,条子那边,能过审吗?”一个比较有脑子的头目,小声地提出了质疑。
大d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他妈的,他忘了这茬。
他烦躁地把雪茄往烟灰缸里一按,感觉自己刚刚建立起来的“文化人”自信,又被现实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那就改!”他一拍桌子,“结局改成我带领兄弟们转型正行,开了全港最大的凉茶铺!为市民健康,做出了卓越贡献!”
鱼头标和长毛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绝望。
他们觉得,这部电影如果真拍出来,最大的作用,可能不是打击靓坤,而是让全港岛的市民,笑到集体抽筋。
……
西九龙总区,反黑组办公室。
已经过了午夜,办公室里只剩下梁小柔一个人。
她面前的桌子上,摊着两份卷宗。一份,是德兴火锅城的爆炸案。另一份,是东星乌鸦的意外死亡案。
官方结论,清晰明了。
一宗,是煤气管道老化,操作不当。
另一宗,是醉酒后触电,意外身亡。
两宗案子,毫无关联。除了一个共同的受益人——靓坤。
梁小柔的指尖,在两份卷宗上,来回滑动。她的直觉,像一台精密的雷达,在这两件看似天衣无缝的“意外”里,扫描到了一丝微弱的,却无法忽视的人为信号。
太完美了。
完美得,就像是有人,提前写好了剧本。
她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九龙城那个男人的脸。那张平静的,没有任何情绪的脸,和那双空洞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眼睛。
一个顶级的杀手,一个异军突起的社团大佬,一连串天衣无缝的意外。
这些线索,像一串散落的珍珠,在她脑中,被一根看不见的线,慢慢地串联了起来。
她拿起电话,拨通了技术科的内线。
“阿强,是我。帮我查一个东西。”
“柔姐,这么晚了还不睡啊?”
“我让你查,你就查。”梁小柔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疲惫,“帮我查一下,最近三个月,港岛所有的公共通讯频道里,有没有出现过什么,无法追踪信号源的,加密信息。”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查这个。
这只是一个,毫无根据的,荒谬的念头。
就像一个猎人,在寂静的森林里,没有看到野兽,没有听到声音,却凭空,闻到了一丝血腥味。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柔姐,你等等。”
键盘的敲击声,通过听筒,清晰地传来。梁小柔静静地等待着,心脏,没来由地,越跳越快。
五分钟后,阿强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掩饰不住的,见了鬼似的惊奇。
“柔姐……你……你怎么知道的?”
梁小柔的瞳孔,骤然收缩。
“就在三天前,o记和各大报馆的公共频道里,同时出现了一条,军用级别加密的,无法追踪源头的信息。”
“信息的内容……很奇怪。”
梁小-柔攥紧了手里的电话,一字一顿地问:
“是什么?”
“喂,大d,食屎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