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砂玻璃门向两侧无声滑开。
为首的,是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年轻人。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浅灰色西装,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但那笑意,却丝毫没有抵达镜片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他就是杨天。
他身后,跟着几个同样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有胖有瘦,神情或严肃,或倨傲。他们是天穹集团真正的核心,是这座云端监狱的董事会。
阿Ann跟在杨天身侧,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混杂着兴奋与紧张的职业化笑容。
“杨先生,各位董事,欢迎莅临‘协同创新实验室’。”她的声音清亮而得体,“这件作品,我们命名为《升华》。它是由我们的特聘艺术顾问陈浩南先生,与高级安保专员马军先生,历时一周,倾力合作的成果。下面,有请两位创作者,为我们阐述这件作品的内涵。”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陈浩南和马军身上。
那些目光,像手术室的无影灯,冰冷,锐利,带着审视和剖析的意味。
马军往前站了半步。
他挺直了背,那身藏青色的西装,像一层坚硬的甲壳。他看着眼前的杨天,和那群他一个都不认识,但能感觉到他们身上散发出的,那种与生俱来的权力味道。
他开口了,声音平直得像一条拉断的弦,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我的工作,是‘守护’。但在创作的初始,我需要寻找一种最原始的,不受任何规则束缚的,纯粹的动能。我称之为,‘混沌原力’。”
他指了指墙上那个人形靶,那个被他打穿的,黄色的太阳。
“然后,我需要为这股‘原力’,寻找一个精准的,可量化的‘价值锚点’。这个靶心,就是锚点。我的每一次击打,都是在进行‘能量的聚焦与赋能’。”
他说完,退后了半步,像一个完成了报告的士兵。
那几个中年董事,脸上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有人甚至微微点了点头。
杨天没有表情。他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马军,像在看一件有趣的,会说话的工具。
陈浩南接过了话头。
他的声音,比马军要自然得多,甚至带着一丝属于“艺术家”的,恰到好处的激情。
“马先生的拳,是‘破’。我的画,是‘立’。”
他走到画布前,伸手指着那片狂暴的黑色,和上面流淌的,血一样的红色。
“他的每一次‘赋能’,都通过我的笔,转化为画布上的一个‘视觉奇点’。这些奇点,最初是混乱的,冲突的,充满了破坏性。就像这片黑色。”
“然后,我们引入了色彩。这些色彩,代表了更复杂的情感维度。有痛苦,有狂喜,有挣扎。它们在画布上碰撞,融合,最终,形成了一种全新的,具有悲剧性美感的,动态平衡。”
他的手指,最终落在了那个小小的,唯一的白点上。
“而这里,是终点,也是起点。当所有的能量,所有的情绪,都宣泄殆尽后,我们找到了最终的‘和谐’。这个白点,代表了秩序,代表了宁静,代表了守护的最终意义。”
他转过身,面对着杨天,脸上是一种平静的,近乎于虔诚的表情。
“当这个点落下的时候,这件作品,就完成了从‘破坏’到‘守护’的,终极的‘价值闭环’。”
他说完了。
整个实验室,安静得可怕。
那几个董事脸上的表情,从感兴趣,变成了惊叹,最后化为一种毫不掩饰的赞许。
“了不起。”一个秃顶的胖董事率先开口,“把社团的破坏力,和警队的执行力,用艺术的方式,统一到‘守护’这个核心价值上。这个思路,很有启发性。”
“我仿佛看到了集团未来的无限可能。”另一个瘦高的董事推了推眼镜,“任何资产,无论过去是良性还是不良,只要通过天穹的‘价值闭环’系统,都能被‘赋能’,并最终‘升华’。”
阿Ann的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灿烂的笑容。
就在这时。
“啪。啪。啪。”
杨天轻轻地,鼓了三下掌。
掌声不响,但瞬间让所有人的议论声都停了下来。
他走到那幅画前,离得很近,近到几乎要碰到画布上那些尚未完全干透的颜料。
“精彩。”他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非常有深度的阐释。”
他没有看那些董事,也没有看阿Ann。
他转过身,目光越过马军,直接落在了陈浩南的脸上。
他的嘴角,终于有了一丝真正的,带着温度的笑意。
“尤其是‘价值闭环’这个词,用得很好。”
陈浩南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看着杨天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赞许,没有欣赏,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近乎于残忍的,幽默感。
杨天在笑。
他在笑一个自作聪明的囚犯,正在用他亲手打造的,笼子上的规则,来向他解释,这个笼子有多么的美好。
“陈先生。”杨天缓缓向他走来,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富有节奏的声响。
他走到陈浩南面前,停下。
两人离得很近。陈浩南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像是某种昂贵木材的清香。
“你很有天分。”杨天说,声音很轻,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不只是画画的天分。”
他伸出手,不是握手,而是轻轻地,帮陈浩南整理了一下那根系的有些歪的领带。
他的指尖,冰冷。
“我很期待,”杨天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看到你,为天穹,创造出更多,更有‘价值’的作品。”
说完,他收回手,脸上的笑意又变回了那种若有若无的,礼貌的模样。
他转身,对身后的董事们说:“这件作品,就挂在集团大堂。让每一个进入天穹的人,都能感受到,我们‘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
他没有再看陈浩anan和马军一眼,带着那群心满意足的董事,转身离去。
磨砂玻璃门,缓缓合上。
实验室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马军走到陈浩南身边,看着他那根被杨天碰过的领带,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像是野兽被激怒前的咆哮。
“他看出来了。”
陈浩南没有回答。
他只是抬起手,用一种近乎于粗暴的力道,一把扯掉了脖子上的领带,扔在地上。
那根灰色的,象征着“精英”和“资产”的布条,像一条死蛇,蜷缩在那幅被命名为《升华》的,巨大的谎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