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敦,堂口。
空气里混杂着血和铁锈的味道,将廉价的檀香味冲得一干二净。
大d躺在地上,一条腿扭曲成怪异的角度,他没昏过去,只是睁着眼,死死盯着天花板上那盏快要掉下来的水晶灯。
他几十个手下横七竖八地倒着,像一堆被扔掉的破烂家具。
傻强站在一片狼藉的中央。
他那身纪梵希西装沾了血,蹭了灰,表情却像个刚刚做完季度报表的会计师,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和满足。
他身后的“会计师”们,正在进行“交接工作”。
他们把印着“洪兴集团”LoGo的贴纸,一张一张,贴在麻将桌上,贴在关公像上,甚至贴在那些昏迷的和联胜马仔的脑门上。
傻强走到大d面前,蹲下身子。
他从怀里掏出那份皱巴巴的文件,和一支笔,放在大d手边。
“d哥,资产转让协议。”
他的声音很诚恳。
“你不肯签,我们就只能帮你签了。”
他抓起大d的手,在地上他自己的血泊里蘸了蘸,在文件末尾,按下一个鲜红的手印。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拍了拍西装上的灰。
“合作愉快。”
他对着满屋子的狼藉,微微鞠了一躬。
“我们洪兴的做事风格,就是这样。”
“专业,且高效。”
……
观塘,工业大厦。
神之厨房。
史蒂芬·周像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野兽,在不锈钢的丛林里来回踱步。
他面前的工作台上,摆着几十种从世界各地空运来的顶级食材。
澳洲的和牛,法国的蓝龙虾,日本的鱼子酱,还有那块价值连城的阿尔巴白松露。
他一样都没碰。
他只是看着墙上的光屏,上面循环播放着一段无声的录像。
一个瘦弱的女人躺在床上,依赖着老旧的氧气机,艰难地呼吸。
眼神空洞,灰败,像一潭死水。
“不够。”
史蒂芬·周忽然开口,声音沙哑。
“这些东西,只能喂饱一个健康的富翁。喂不活一个,快死的穷人。”
幽灵站在角落的阴影里,像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塑。
“老板说,你需要什么,都可以。”
史蒂芬·周猛地转过身,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幽灵。
“我要,天亮前,大帽山顶的第一滴露水。”
“我要,深水埗,那家开了五十年的老豆腐铺,磨出来的,第一板豆浆。”
“我还要……”
他停顿了一下,像在回忆一个遥远到快要消失的梦。
“我还要,我妈没死前,在屋邨阳台上种的那盆葱。”
“刚发芽的那种。”
幽灵沉默了。
他身后那群前特种兵面面相觑,眼神里全是问号。
他们可以为了一公斤可卡因,血洗一个毒枭的庄园。但他们不知道,去哪里,找一个死人种的葱。
史蒂芬·周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办不到,对吗?”
他指着那些顶级食材。
“用钱能买到的东西,都是垃圾。”
“一道能让死人尝到生命味道的汤……”
他喃喃自语。
“它的味道,不应该是山珍海味。”
“应该是,遗憾。”
他忽然不走了。
他安静下来,走到中岛台前,拿起一把最普通的菜刀。
他没有去碰那些昂贵的食材。
他拿起一个最普通的洋葱。
他开始切。
一刀,一刀,又一刀。
动作精准,稳定,像一台重新上油的机器。
他没有流泪。
他只是在切洋葱。
切了很久,很久。
直到整个厨房,都弥漫着那股辛辣又带着一丝甜味的气息。
……
柴湾,公共屋邨。
黄志诚靠在后楼梯的墙壁上,抽完了最后一根烟。
他已经在这里守了六个小时。
他听见了那个叫阿强的清洁工,下班回家的脚步声。
听见了他哄劝妻子吃药的,疲惫又温柔的声音。
听见了那台老旧氧气机,发出的催命一样的嘶嘶声。
他知道,该行动了。
他只需要走进去,把b叔的尸检报告拍在阿强脸上。告诉他,他买的那瓶氯仿,剂量和桑拿房里残留的完全吻合。告诉他,只要他肯合作,他老婆的手术费,警方的证人保护计划可以解决。
威逼,利诱。
他最擅长的一套。
他掐灭烟头,站直身体,准备敲门。
就在这时。
一个穿着黑色作训服的男人,从楼梯的另一头走了上来。
他很瘦,像一阵风都能吹倒。但他走得很稳,每一步都像用尺子量过。
他的手里,提着一个很普通的银色保温壶。
黄志诚的瞳孔瞬间收缩。
他认得这个人。
天穹安保,那场变态面试的第一名。
代号“幽灵”的亚洲男人。
幽灵也看到了黄志诚。
他停下脚步。
两个人,隔着五米的距离对视。
没有杀气,没有言语。
只有同类之间最原始的互相审视。
黄志诚的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枪。
幽灵的眼神没有一丝变化。
他只是做了一个黄志诚完全没想到的动作。
他走到阿强家的门口,把那个保温壶轻轻放在地上。
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便签,贴在门上。
做完这一切,他转身,看着黄志诚。
他的嘴唇动了动,无声地说出两个字。
“外卖。”
说完,他转身走下楼梯,消失在黑暗里。
黄志诚僵在原地。
他感觉自己像个傻子。
几分钟后,门开了。
阿强走出来,看到了地上的保温壶和门上的便签。
他愣了一下,拿起便签。
上面只有一行很漂亮的钢笔字。
【给阿玲。故人赠。】
阿强犹豫着,打开了保温壶。
一股无法形容的,清淡却又无比醇厚的香气,飘了出来。
不是任何山珍海味的霸道香气。
那味道,像雨后的青草,像清晨的阳光。
像很多年前,他第一次牵起阿玲的手时,她身上那件白衬衫的味道。
他端着那碗汤,走了进去。
黄志诚没有动。
他像一尊石像,站在那里。
他听到,屋子里传来了女人微弱的咳嗽声。
然后,是喝汤的,细微的吞咽声。
再然后。
是一阵压抑了很久很久,终于释放出来的,轻微的啜泣声。
那哭声里没有痛苦。
只有一种死而复生的委屈和喜悦。
黄志诚缓缓地,靠回墙上。
他慢慢地,滑坐到地上。
他忽然明白了。
杨天,那个混蛋。
他不是在反击。
他甚至不是在炫耀。
他只是在用一种神明般的方式,告诉他黄志诚。
你费尽心机,想找到一枚撬动我世界的棋子。
而我,只需要动一动念头。
就可以让你的棋子,从棋盘上消失。
不是杀死。
是治愈。
黄志诚看着自己那双因为翻阅无数文件而沾满墨痕的手。
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发自灵魂深处的无力。
他不是输了。
是他连上桌的资格,都还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