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米踏上濠江码头时,感觉空气里的湿度都和港岛不一样,黏稠,带着一股海水、香水和欲望混合在一起的味道。这里的天更低,云更厚,仿佛一只巨大的手掌,将整座城市压在一张无形的赌桌上。
来接他的,不是想象中凶神恶煞的马仔,而是一个穿着得体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者。他自称福伯,是何联城的管家,举手投足间,有种旧时代大户人家的从容与规矩。
何家的老宅藏在半山,青砖绿瓦,没有葡京酒店的张扬,却处处透着沉淀了半个世纪的威严。
客厅里燃着檀香,何联城就坐在一张太师椅上,身上盖着毛毯,像一尊即将风化的佛像。他比报纸上看起来更老,更瘦,但那双眼睛,却依旧像鹰隼一样锐利。
“天穹资本,亚太区投资部总监。”何联城念着吉米名片上的头衔,声音沙哑,“杨先生派一个搞投资的来跟我这把老骨头谈,是觉得我濠江这块地,该挂牌出售了吗?”
吉米推了推眼镜,他来之前,杨天只交代了一句话:“不要跟他谈过去,只跟他谈未来。”
“何先生误会了。”吉米不卑不亢地坐下,福伯端来的茶,他没有碰,“我们老板不是来收购,是来投资。他认为濠江博彩业的商业模式已经落后了,需要进行一次彻底的,结构性的升级。”
“升级?”何联城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讥诮,“后生仔,我执掌濠江四十年,这里的每一个筹码,每一张牌,都刻着我的规矩。你想怎么升级?”
“很简单。”吉米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放在桌上,“第一,引入现代化的金融监管体系,让每一笔资金的流动都合法、透明。第二,剥离所有灰色的高利贷业务,改由我们天穹资本旗下的消费金融公司,提供标准化的信贷服务。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们要将濠江,从一个单纯的赌城,打造成一个集博彩、娱乐、会展、旅游为一体的,亚洲顶级度假中心。”
吉米每说一条,何联城的眼皮就跳一下。
当他说完最后一条时,这位纵横濠江半生的赌王,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震惊。
这不是升级,这是换天。
杨天想要的,根本不是他那百分之二十的股份,而是整张赌桌,以及制定新游戏规则的权力。
“杨先生的胃口,比我想象中,要大得多。”何联城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
“我们老板常说,胃口的大小,取决于餐具的好坏。”吉米站起身,微微躬身,“我的话说完了,何先生。至于您是选择继续用您的旧碗筷,还是换一套我们提供的新餐刀,决定权在您手里。三天后,我会再来拜访。”
说完,他转身离去,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福伯送吉米出门,看着他消失在车里的背影,才回到客厅,低声问:“老爷,这个杨先生……”
“不是过江龙。”何联城闭上眼睛,枯瘦的手指在太师椅的扶手上轻轻敲击,“是来圈海的鲨鱼。他不是要和我分食,他是要改造整个鱼塘。”
福伯的脸色变了。
“那耀祖少爷那边……”
“耀祖?”何联城睁开眼,眼神里是彻骨的冰冷,“他只是条被鲨鱼引来的,不知死活的食人鱼罢了。通知下去,所有场子,从现在开始,全力配合高进先生的一切行动。谁敢阳奉阴违,家法处置。”
尖沙咀,东星堂口。
乌鸦感觉自己快疯了。IcAc那帮人像闻到血腥味的苍蝇,死死地盯着他不放。账目被查封,几个核心的财务人员被带走喝咖啡,到现在还没放出来。更要命的是,银行突然冻结了他所有公司的账户,理由是涉嫌异常资金流动。
“妈的!断我粮草!”乌鸦一脚踹翻了面前的茶几,玻璃碎片溅得到处都是,“靓坤那个扑街,他怎么指挥得动廉政公署的?”
笑面虎在一旁,脸色煞白:“鸦哥,现在条子那边也开始找我们麻烦。昨天晚上,我们好几个场子都被o记的人扫了,说是例行检查,但抓了人就关着,摆明了是搞我们。”
乌-鸦在屋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社团,而是一张由警队、IcAc、甚至银行构成的,天罗地网。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乌鸦停下脚步,眼里闪过一丝疯狂的狠厉,“既然他不按江湖规矩来,那老子就跟他玩命!”
他抓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是我,乌鸦。帮我找几个越南仔,要敢杀人的那种。目标,新洪兴,靓坤。”
挂掉电话,乌鸦喘着粗气,脸上是一种病态的亢奋。他觉得,只要干掉了靓坤这个明面上的靶子,背后那只手,自然就会缩回去。
濠江,一间隐秘的私人会所。
这里是何耀祖用来招待贵客,处理脏活的秘密据点。今晚,一场特殊的牌局正在进行。桌上坐着的,有濠江海关的副关长,司法警司司的长官,还有两个来自东南亚的大毒枭。
何耀祖靠着这场牌局,编织了一张巨大的利益网络。
会所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高进一个人,走了进来。
“不好意思,打扰各位的雅兴。”他环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何耀祖的脸上,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听说这里的牌局很精彩,想来讨教几手。”
何耀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身后的保镖立刻就要拔枪。
“别紧张。”高进摊开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武器,“我只是来赌钱。怎么,何先生的场子,怕客人赢钱吗?”
海关的副关长皱了皱眉,显然不想让外人看到自己出现在这里。
何耀祖强压下怒火,对着高进挤出一个笑容:“既然朋友有兴趣,那就一起玩玩。不过我这里的规矩大,上桌至少要一千万的筹码。”
他断定,高进不可能随身带着这么多现金。
高进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不到五分钟,会所的门再次被推开。福伯带着两个何家的人,拎着两个巨大的皮箱,走了进来。
“高先生。”福伯对着高进恭敬地鞠了一躬,“老爷吩咐,何家所有场子的资金,您都可以随时调用。这里是五千万,不够的话,我再叫人送。”
全场死寂。
何耀祖脸上的表情,比吞了一百只苍蝇还要难看。
他终于明白,自己那个老不死的叔叔,是铁了心要引狼入室了。
高进优雅地坐上牌桌,将那五千万筹码推到自己面前,对着荷官说:“发牌吧。”
他没有看任何人,但桌上的每一个人,都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所有的心思,都被那双平静的眼睛,看得一清二楚。
这场牌局,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
天穹安保,顶层。
杨天面前的光屏上,分成了三个画面。
左边,是吉米与何联城的会面。
中间,是乌鸦在堂口里疯狂咆哮的监控录像。
右边,是高进坐上何耀祖牌桌的实时直播。
【叮。】
【目标(何联城)已接受合作框架,濠江博彩业整合计划启动。】
【“权力版图”更新:濠江影响力2%→10%,金融掌控力12%→15%。】
【叮。】
【目标(乌鸦)已触发“绝地反击”行为模式,威胁等级提升。】
【连锁反应预测:针对目标(靓坤)的暗杀行动,成功率为12%。】
杨天的手指,在光屏上轻轻一点,将一份包含了乌鸦通话记录和越南杀手资料的文件,匿名发送到了刘建明的加密邮箱里。
他端起咖啡,看着高进在牌桌上,用一种近乎羞辱的方式,将那位海关副关长的底裤都赢了下来,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
棋盘已经铺开。
所有的棋子,都在按照他写好的剧本,起舞,或者,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