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安全设施,一间比高级病房更无菌的房间。
没有铁窗,没有锁链,只有四面纯白的墙壁,和一张桌子,两把椅子。
黄志诚坐着,天养生站着。
“面不错。”黄志诚说。
“我想见见你们的厨师。”
天养生没有回答,只是侧身,让开了通往更深处黑暗的通道。黄志诚站起身,理了理自己那件皱巴巴的衬衫,走了进去。
通道的尽头是另一间屋子,更像一间极简风格的办公室。一张巨大的黑曜石办公桌,一把椅子,以及占据了整面墙的,漆黑的屏幕。
他刚站定,屏幕无声地亮起。
没有出现人脸,只有一个俯瞰着维多利亚港夜景的办公室全息投影,真实得仿佛他正站在落地窗前。一个模糊的人影坐在办公桌后,手里把玩着什么东西,只能看到一个轮廓。
“黄sir,晚上好。”
声音通过高级音响传出,温和,平静,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从容。
“杨天?”黄志诚问。
“名字只是一个代号。”那个声音说,“你可以叫我Y先生,或者,厨师。”
黄志诚沉默了片刻,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和一个人对话,而是在和一整个系统对话。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一把好刀。”杨天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点笑意,“一把好刀,应该用在切割肿瘤上,而不是被一群生锈的官僚拿去拍蒜。你不觉得,你所在的那个厨房,已经烂透了吗?”
“烂透了,也还是警队。”黄志诚的声音很硬。
“警队?一个连自己的高级警司都保护不了,出了事只想找个替罪羊来平息舆论的机构?”屏幕里的轮廓微微前倾,“黄sir,你是个聪明人。昨晚在码头,你以为你是在抓捕罪犯,其实,你只是被推出去的祭品。刘建明引来记者,是想把你这道菜从后厨端到大堂,让所有人看着,逼得厨房不敢轻易下筷。他救了你一次,但救不了你第二次。”
黄志诚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对方连刘建明的小动作都一清二楚。
“你想要我做什么?当你的卧底?”
“卧底?”杨天笑了,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不,我从不相信卧底。我要你,回去当你的英雄。”
屏幕上,画面切换。
一段视频开始播放,是某个码头的监控录像,角度刁钻。画面里,黄志诚正与几个蒙面的黑衣人“激烈搏斗”,最终“拼死”抢过一个黑色的手提箱,跳上了一艘快艇,消失在海面上。视频的制作水平极高,动作设计,镜头语言,都带着浓浓的周氏无厘头风格,却又在关键时刻显得无比真实悲壮。
“明天一早,这段视频会匿名发送给各大媒体。”杨天的声音像个旁白,“标题是《孤胆英雄:黄志诚警司虎口脱险,夺回警队黑幕关键证据》。警务处会立刻撤销对你的内部调查,副处长会亲自给你颁发奖章,你会成为整个警队的英雄,市民眼中的守护神。”
黄志诚看着视频里那个“自己”,感觉一阵荒谬。
“那个箱子……”
“里面是空的。”杨天说,“但没人知道它是空的。只要你拿着它,你就是正义的化身。所有想动你的人,都得先掂量一下,是不是想成为‘黑幕’的一部分。”
“然后呢?”
“然后,你继续当你的o记主管。”杨天的声音变得意味深长,“只是,你的猎场,会变得更干净。我会帮你把厨房里的蟑螂和老鼠,一只一只地引出来。而你,只需要负责,把它们踩死。”
屏幕暗了下去,房间重归寂静。
这不是招揽,这是阳谋。他给了他一个无法拒绝的英雄剧本,和一个他梦寐以求的,可以放手施为的舞台。代价,只是把灵魂的导演权,交出去。
刘建明的公寓。
烟灰缸里,烟头堆成了小山。
他面前的手机屏幕上,是一个全新的,没有任何标识的加密聊天界面。一片空白,像一个深渊的入口。
他知道,自己已经从棋子,变成了可以和棋手对话的棋子。但这并不代表安全,只意味着,他输掉的代价,会更大。
警队内部,调查他的风声越来越紧。他成了那个“内鬼”的最大嫌疑人。他必须做点什么,把水搅得更浑。
他拿起另一部手机,拨通了一个他很久没联系过的,东星社团一个中层头目的电话。
“我是刘建明。”
电话那头的人明显愣了一下,声音都有些结巴:“刘……刘sir?”
“和联胜的大d倒了,荃湾现在是阿乐说了算。听说你们老板骆驼,对阿乐最近搞的那个‘工商促进会’,很有意见?”
“这……这是我们社团内部的事……”
“很快就不是了。”刘建明打断他,“阿乐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油尖旺。我给你一个消息,大d的头马长毛,现在在o记手里。他知道很多阿乐的黑料。如果这些料,不小心漏到了你们东星手里……”
他没有把话说完。
挂掉电话,他拿起那部加密手机,在那片空白的界面上,敲下了一行字,按下了发送。
【火锅里,我加了一味叫‘东星’的药材。不用谢。】
旺角,西洋菜街。
夜晚的霓虹依旧闪烁,但街头的气氛,已经完全不同。
没有了游荡的古惑仔,没有了污言秽语的叫骂。取而代之的,是一队队穿着黑色制服,佩戴着统一通讯设备的天穹安保人员。他们两人一组,沉默地在街上巡逻,眼神比警察更警惕,身形比军人更挺拔。
电器店的老板站在门口,看着巡逻队经过,表情复杂。他不用再交保护费给这个“哥”那个“哥”,只需要每个月按时把一笔“安保管理费”转账到“九龙工商促进会”的账户上。
街道确实干净了,太平了。但这种太平,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窒息。就像家里换了一把更坚固的锁,安全了,但也把自己锁得更死了。
和联胜总堂,现在已经挂上了“九龙工商促进会”的牌子。
阿乐正站在一面巨大的数据墙前,上面是西九龙各个商业区犯罪率的实时曲线。自从天穹安保接手后,所有的曲线都呈断崖式下跌。
“警署那边,已经把夜间巡逻的警力,大部分都调回去了。”吉米在他身后,轻声汇报,“他们现在焦头烂额,顾不上这些。”
“秩序,是一种昂贵的商品。”阿乐扶了扶眼镜,看着那条近乎为零的犯罪曲线,温和地笑了,“现在,我们免费送给他们。等他们习惯了,就再也离不开了。”
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信息。
【火锅里,我加了一味叫‘东星’的药材。不用谢。】
阿乐的笑容凝固了一瞬,随即变得更加玩味。他把信息给吉米看。
吉米皱了皱眉:“这个刘建明,想干什么?他想挑起我们和东星的战争?”
“不。”阿乐摇了摇头,“他不是在挑事,他是在抬高自己的价码。他想告诉杨先生,他不仅是一颗能看懂棋局的棋子,他还是一颗能自己移动,甚至能改变其他棋子位置的棋子。”
“需要处理吗?”
“不用。”阿乐把手机放回口袋,“杨先生的火锅,锅够大,不怕料多。多一味药材,汤底只会更浓。”
某警署的羁留室。
周星星正隔着探视玻璃,对着里面失魂落魄的长毛,进行着一场单方面的,激情澎湃的“心理疏导”。
“长毛!你要振作起来!你不是一个失败者!你是一个符号!一个象征着在金钱魔力下人性崩塌的悲剧性符号!”
他身后,两个警员一左一右地架着他,满脸无奈。
“你的人生,充满了戏剧的张力!背叛!沉沦!毁灭!这是莎士比亚级别的剧本啊!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当你把钥匙交给那个西装男的时候,你的内心,是不是充满了后现代主义的解构与荒诞感?”
长毛抬起头,用一双死鱼般的眼睛看着他,嘴里喃喃自语:“一个亿……就差一张牌……”
“对!就是这个眼神!空洞!迷茫!充满了对宿命的无力感!”周星星激动地拍着玻璃,“保持住!千万要保持住!我的镜头会给你一个大特写!你将成为新一代文艺青年的精神图腾!”
“周先生,探视时间到了。”一个警员终于忍不住开口。
“别碰我!你们这些凡人,不懂艺术!”周星星挣脱开,把一张名片贴在玻璃上,“长毛!这是我的名片!等你出来了,一定要联系我!我的新戏《荃湾教父之澳门风云》还差一个艺术指导!片酬你开!”
地下安全设施。
黄志诚走出了那个房间。
天养生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
那是一套崭新的警司制服,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
制服上面,放着一个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微型通讯器,和一份刚刚印刷出来,还带着油墨味的报纸。
头版头条,黑体大字,无比醒目。
《孤胆英雄:黄志诚警司虎口脱险,夺回警队黑幕关键证据!》
黄志诚的目光,落在那套制服上。
他伸出手,拿了起来。
布料的质感,比他身上这件更坚硬,也更冰冷。
他知道,从穿上这件衣服开始,他就不再是过去的黄志诚了。
旧的演员已经退场。
新的演员,即将登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