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阳光褪去了正午的燥热，透过梧桐树叶的缝隙，在摊位前投下斑驳的光影。招新活动进入下半场，经过一上午的铺垫，“时光印记”社团的摊位前依旧人气不减，不少新生听说这里有实打实的照片修复演示，特意绕路过来一探究竟。
苏软刚把一叠填好的报名表放进文件袋，手腕微微发酸。她揉了揉手腕，抬头看向体验区，陆时衍正低着头，耐心地给两个新生讲解着修复软件里的曲线调整工具，手指在键盘上轻轻敲击，屏幕上那张褪色的老照片，色彩正一点点变得鲜活起来。
“学长，这个曲线调整是不是每次都要手动调啊？有没有固定参数可以套用？”其中一个新生问道。
“没有固定参数。”陆时衍抬眸，语气平和，“每张老照片的褪色程度、材质都不一样，需要根据实际情况调整。不过练得多了，就能快速找到大致方向。”
苏软看着这一幕，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微笑。陆时衍平时话不多，但在讲解技术的时候，总能把复杂的知识点说得通俗易懂，配上实时操作演示，很容易让人产生兴趣。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逆着光走了过来，停在了摊位前。
苏软抬眼望去，来人是个男生，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军训服，个子不算太高，皮肤偏黑，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额头上。他没有像其他新生那样先凑到体验区看演示，也没有拿起项目介绍册，而是双手抱在胸前，目光锐利地扫过海报上的修复案例，眉头微微皱着，像是在审视什么。
苏软主动迎了上去，脸上扬起标准的招新笑容：“同学你好！我们是‘时光印记’社团，主要做老照片修复、老物件数字化这些项目，你感兴趣的话，可以看看我们的往期成果。”
她递过去一本项目介绍册，男生却没有接，只是抬了抬下巴，目光落在体验区的电脑屏幕上，语气带着几分试探：“你们这修复，就是把旧照片弄干净、调亮点？”
这话让苏软愣了一下，旁边正在填表的几个新生也下意识地看了过来。苏软很快反应过来，笑着摇头：“不止这些哦。老照片常见的问题有褪色、划痕、霉变、折痕，严重的甚至会有残缺，我们的修复不仅是还原清晰度，还要尽可能保留照片的原始信息和历史质感。”
“历史质感？”男生挑了挑眉，往前凑了一步，目光紧紧盯着屏幕上那张刚修复好的照片，“我怎么看着像是重新p了一张？你看这色彩，太鲜艳了，反而不像几十年前的老照片了，这难道不是破坏了它原本的历史感吗？”
他的声音不算小，周围几个原本在观望的新生也被吸引了过来，围在摊位前，好奇地等着苏软的回答。
苏软心里咯噔一下，这个问题问得很刁钻。之前筹备社团的时候，她和陆时衍确实讨论过“修复尺度”的问题，既要让照片清晰可辨，又不能过度美化，失去原本的时代印记。只是没想到，会有新生这么精准地戳到这个关键点。
她刚要开口，体验区的陆时衍已经结束了对之前两个新生的讲解，走了过来。他拍了拍苏软的肩膀，示意她别急，然后看向男生，语气沉稳：“同学，你观察得很仔细。修复的核心原则是‘修旧如旧’，不是盲目追求鲜艳。你看到的这张照片，原图褪色严重，几乎变成了黑白，我们调整色彩，是基于当时的摄影技术和胶片特性，还原它原本可能呈现的色调，而不是凭空添加色彩。”
男生似乎早有准备，立刻追问道：“‘可能呈现’？这就很主观了吧？万一你们觉得的‘原本色调’，和照片主人记忆里的不一样，这不就是破坏了照片的真实性吗？”
周围的新生们小声议论起来，显然，这个问题说到了他们心里。很多人来咨询照片修复，都是想修复家里的老照片，最担心的就是修完之后“不像了”。
陆时衍皱了皱眉，正要进一步解释，苏软却轻轻拉了拉他的胳膊，示意让自己来。她看着男生，眼神认真：“同学，你提的这个问题特别好，也是我们做照片修复时最看重的一点。我给你举个实际的例子吧。”
她从摊位底下拿出一个厚厚的相册，翻开其中一页，里面夹着一张有些泛黄的彩色照片。照片上是一对年轻男女的合影，背景是老火车站，照片的边缘有轻微的霉变痕迹，色彩也有些发灰。
“这是我外婆的结婚照，拍摄于1985年。”苏软指着照片，缓缓说道，“我外婆说，这张照片原本的底色是暖黄色的，因为存放不当，受潮霉变，不仅色彩变灰，边缘还出现了霉点。我们修复的时候，没有直接用软件一键提亮，而是先扫描原图，提取残留的色彩信息，再对照当时流行的胶片色调，一点点调整。”
她顿了顿，翻到相册的下一页，里面是修复后的照片。照片依旧带着岁月的温润感，暖黄色的底色还原了当年的场景，霉点和划痕消失了，但人物脸上的细微纹路、衣服的质感都保留得很好，丝毫没有“过度修图”的痕迹。
“你看，修复后的照片，没有变成现在流行的高清冷白皮，而是尽量贴近当时的真实质感。”苏软看着男生，“而且，我们在修复前，会和照片主人充分沟通，了解他们的需求和记忆中的细节；修复过程中，也会分阶段给他们看效果，根据反馈调整。所以不存在‘主观臆断’的问题，真实性和历史感，我们一定会守住。”
男生的目光在两张照片之间来回移动，眉头渐渐舒展了一些，但很快又皱了起来，抛出了第二个问题：“那如果照片霉变很严重呢？比如整张照片都长了霉斑，甚至部分画面已经被腐蚀掉了，这种还能修复吗？修复的部分是凭空捏造，还是有依据的？”
这个问题比刚才那个更棘手。严重霉变的照片，不仅表面有霉斑，底层的相纸纤维可能已经受损，想要修复，难度极大，而且缺失的部分如何补充，确实是个考验技术和良心的问题。
周围的议论声停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苏软和陆时衍身上。连不远处负责维持秩序的林晓雨，也好奇地凑了过来，想听听他们怎么解答。
陆时衍看着男生，语气严肃了一些：“严重霉变的照片，修复步骤会更复杂。首先要进行物理清洁，去除表面的霉斑，这个过程必须非常小心，不能损伤相纸；然后扫描数字化，用专业软件修复残留的霉点痕迹；如果有画面缺失，我们不会凭空捏造，会根据照片的上下文、当时的时代背景、人物的衣着打扮等信息，进行合理补全，补全的部分会和客户说明，并且尽量做到和原图风格统一，不突兀。”
“合理补全？”男生追问，“怎么定义‘合理’？比如照片上少了一只手，你们怎么知道当时的手是放在口袋里，还是自然下垂？这难道不是猜测吗？”
“不是猜测，是基于逻辑和史实的推断。”苏软接过话头，眼神坚定，“我之前帮邻居爷爷修复过一张1970年的参军合影，照片的右下角因为霉变，少了一位战士的半边肩膀和手臂。我们首先查了当时的军装样式、参军合影的常见姿势，发现当时的战士合影，大多是双手自然下垂，或者放在身侧。然后又找了邻居爷爷其他的老照片，观察那位战士的习惯姿势，最后才进行补全。修复完成后，邻居爷爷说和他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对于缺失严重的照片，我们会明确告知客户修复的难度和可能存在的偏差，让客户自主选择是否修复。如果客户不希望有任何主观补全，我们也可以只修复现有部分，不进行缺失画面的补充。照片是历史的载体，我们的职责是保护它，而不是篡改它。”
男生沉默了，他低头看着苏软手里的相册，又抬头看了看体验区电脑屏幕上正在修复的照片，眼神里的锐利渐渐褪去，多了几分认可。
周围的新生们也纷纷点头，刚才的疑虑被打消了，不少人又围到苏软身边，拿起报名表开始填写。
“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呀？”苏软看着眼前的男生，笑着问道，“看你对照片修复的技术这么感兴趣，要不要加入我们的技术组？我们平时会一起研究各种修复难题，还会有专业的老师指导。”
男生抬起头，脸上露出了第一个笑容，虽然有些腼腆，但很真诚：“我叫陈阳，计算机系的。”他接过苏软递过来的报名表，拿起笔，“我确实对这个很感兴趣，之前自己也琢磨过一些修图软件，但遇到很多问题都解决不了。你们刚才说的‘修旧如旧’，还有缺失画面的补全原则，我觉得特别专业。”
他一边填写报名表，一边忍不住又问：“学姐，你们技术组平时会教photoshop的高级技巧吗？还有，我之前看到有资料说，AI也能用来修复老照片，你们社团会涉及这方面的内容吗？”
“会的。”陆时衍接口道，“基础的软件操作我们会从入门教起，之后会逐步深入到高级技巧。AI修复也是我们接下来想探索的方向，不过AI修复的问题在于容易过度美化，失去历史感，所以需要人工进行后期调整和把控。如果你感兴趣，我们可以一起研究。”
陈阳眼睛一亮，填写报名表的手更快了：“太好了！我就是对AI修复很感兴趣，但一直不知道怎么结合‘修旧如旧’的原则来运用，以后就能向学长学姐请教了。”
他很快填完了报名表，递还给苏软，目光里满是期待：“学姐，面试什么时候呀？我已经迫不及待想加入了。”
“我们会在这两天整理好报名表，然后通知大家面试时间，大概就在本周末。”苏软接过报名表，看了一眼上面的信息，“技术组的面试会有一个简单的实操环节，主要了解一下大家的基础，你不用太紧张。”
“好！我一定好好准备！”陈阳用力点头，又多看了几眼体验区的演示，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临走前还特意说了一句，“学姐学长，你们一定要通知我啊！”
看着陈阳的背影，林晓雨凑了过来，笑着打趣：“软儿，你可真厉害！这个陈阳，刚才问问题的时候，那股子较真劲儿，我还以为是来找茬的呢，没想到被你说得心服口服，当场就报名了。”
苏软笑了笑：“他不是来找茬，就是真的感兴趣，所以才会问得这么细致。能遇到这么较真的新生，其实是好事，说明他是真心想加入，以后肯定能为社团出不少力。”
陆时衍也点点头：“他提到的AI修复，确实是个值得探索的方向。现在很多老照片修复工作室都在尝试结合AI技术，能提高效率，我们社团也可以跟上这个趋势。”
就在这时，苏软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她拿出来一看，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苏软学姐，我是陈阳。刚才忘了问，你们社团有没有修复过民国时期的老照片？我家里有一张，破损得很严重，想问问能不能帮忙修复。”
苏软回复道：“民国时期的照片修复难度会大一些，具体要看破损情况。等面试的时候，你可以带过来给我们看看。”
很快，陈阳回复了一个“好”字，还加了一个抱拳的表情。
苏软把手机放回口袋，心里有些感慨。招新这一天，遇到了各种各样的新生，有好奇的、有犹豫的、也有像陈阳这样较真的“问题少年”。但正是这些不同的声音，让她觉得“时光印记”社团的意义更加重大——不仅是传授修复技术，更是守护那些藏在老照片里的珍贵回忆。
下午的招新渐渐接近尾声，太阳西斜，把天空染成了一片温暖的橘红色。苏软和陆时衍开始收拾摊位，整理报名表、打包电脑设备、折叠桌椅。经过一天的忙碌，两人都有些疲惫，但看着满满两袋报名表，心里又充满了成就感。
“今天一共收了多少张？”陆时衍一边把电脑放进包里，一边问道。
苏软数了数文件袋里的报名表，笑着说：“一共八十七张！比我们预期的多了很多，技术组、策划组、宣传组都有不少人报名，这下社团的规模能扩大不少了。”
“太好了。”陆时衍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接下来就是面试和筛选，然后开始组织第一次活动。”
林晓雨也过来帮忙收拾，说道：“你们这战绩也太辉煌了！今年的社团招新，你们‘时光印记’绝对是黑马。对了，晚上学生会要组织各社团负责人开个短会，总结一下今天的招新情况，你们谁去参加？”
苏软和陆时衍对视了一眼，苏软说道：“我去吧，你今天忙了一天，也累了，先回去休息，顺便把报名表整理一下，我开完会就回来。”
“好。”陆时衍点点头，“路上小心，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收拾好摊位，林晓雨陪着苏软往学生会办公室走去，陆时衍则带着打包好的设备，准备回宿舍。
两人在路口分开，苏软看着陆时衍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才转身和林晓雨一起往前走。
“对了软儿，”林晓雨突然说道，“中午那个叫陈默的男生，后来怎么样了？你和时衍去核实照片的事情了吗？”
提到陈默，苏软的心里顿了一下，上午的轻松感瞬间消失了。她摇了摇头：“还没来得及，下午一直忙着招新，时衍说等招新结束再处理。不过我总觉得，那件事没那么简单。”
“是啊，同一张照片，两个不同的人说有原件，还都有依据，这也太奇怪了。”林晓雨皱了皱眉，“你说会不会是有人故意冒充？或者是当年照相馆洗了两张一模一样的照片，分别给了两家人？”
“有可能。”苏软点点头，“但时衍说那张照片是他爷爷和奶奶的合影，对他们家意义重大，肯定不会出错。那个陈默看起来也不像在说谎，而且他手里的照片还有工作室的水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能等看到原件才能知道了。”
两人聊着天，很快就到了学生会办公室。办公室里已经来了不少社团负责人，大家都在互相交流着今天的招新情况，气氛热闹。
苏软找了个位置坐下，刚拿出手机想给陆时衍发个消息，告诉她已经到了，手机却突然又震动了一下。
这次不是短信，而是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
苏软犹豫了一下，接起了电话：“喂，你好。”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正是中午见过的陈默：“苏软学姐你好，我是陈默。关于那张照片的事情，我有了一些新的发现，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
苏软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什么新发现？”
陈默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我刚才翻了我父亲留下的工作记录，十年前委托我们修复那张照片的老人，也姓陆，叫陆振国。而且，他留下的地址，就在你们学校附近的老城区。”
苏软愣住了：“陆振国？和时衍的爷爷陆振明，就差一个字？”
“不仅如此。”陈默的声音顿了顿，继续说道，“我还在工作记录里找到了一张当时的登记照，那个叫陆振国的老人，和你那位学长陆时衍，长得有几分相似。”
苏软的心跳瞬间加速，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
陆振明、陆振国，相似的名字，相似的长相，同一张老照片……这到底是巧合，还是背后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学姐，”陈默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我觉得，这件事可能涉及到陆学长的家事。你能不能帮我问问陆学长，他爷爷陆振明，是不是有一个叫陆振国的兄弟？”
苏软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她看着办公室里热闹的人群，耳边却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陈默，更不知道该怎么告诉陆时衍这个惊人的发现。
如果陆时衍的爷爷真的有一个叫陆振国的兄弟，那这张照片，到底是谁的？十年前委托修复照片的陆振国，又和陆时衍是什么关系？
电话那头的陈默还在等着她的回复，而苏软的大脑一片混乱，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夜色渐浓，办公室里的灯光明明灭灭，映照着苏软苍白的脸色。她知道，这件事已经远远超出了简单的“照片版权误会”，背后可能牵扯出一段尘封多年的往事，而这段往事，或许会给陆时衍带来意想不到的冲击。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我……我会问问他的。有结果了，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挂了电话，苏软坐在椅子上，久久没有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