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以为戚扶媞会露出一脸求知的双眸看着他说:殷承钺你整日往外头跑,一定懂得很多吧?快教教我~!
可怜他的一番苦心终是无人能懂,想传道受业都没机会。
“小姐您瞧那边儿,再往东走走,就是我平日里给您带签盘兔的铺子,掌柜的张叔人可好了,这安南街头…就没我春郦不知道的吃食铺子…”
“那边儿,前头巷口有个做荷叶饼的徐老太,用料比别家都实在些!”
“还有还有…小姐最爱的雪花酥,是西巷那档口的周掌柜媳妇儿做的!”
一旁的戚扶媞有些震惊地眨巴了下眼睛:“春郦姐…你…每家铺子的掌柜,都认识?”
这…是真社交悍匪啊。
虽说平日里,她在院儿里也爱跟大家碎碎念些街市上的热闹:
马市上卖饼的胡商上月刚娶了个汉人媳妇;西郊马场附近的小山村最近丢了几个孩子;甚至连绥南王府的驯马师傅私下还会做些绣品这种事情,她都如数家珍。
小道消息来得比零零一还快。
可真跟她出了门,这才知道什么叫社牛。
他们的马车也就行了短短一盏茶的功夫,这街上每间铺子的人她都认识,什么鸡零狗碎的事儿,她都知道。
“那当然了!不然我采买完就走?那也太失礼了,我都是跟每间铺子的掌柜聊过,先了解行情,再唠唠家常。”
她说罢还拍了拍自己胸脯:“都城的这些个小商贩可都是我姐妹兄弟!”
戚扶媞在心中默默念叨:这不活着的江湖百晓生?
西郊马场坐落在桐柏山余脉脚下,附近散落着十来个青瓦白墙的村落。
他们先去马场寻了冯管事,将来意说明后,便由冯管事引着,往刘阿婆所在的伏牛村寻去了。
南璃的本地口音是有些平翘舌「 Ne」「Le」 不分的。
是以他们一行人都快到村口的时候,戚扶媞这才反应过来,她们要拜访的这位伏牛村的牛阿婆,该不会其实姓刘吧。
春郦没听出来,因为她是从京都跟着南下的。
可戚扶媞听出来了,因为她原本的口音,也平翘舌不分。
但她不能暴露,因为这个世界的戚扶媞,不该听懂。
她从未想过,还有穿越女能在口音上暴露的可能性。
这牛阿婆,刘阿婆就跟血脉觉醒一样的在她脑子里打开了思想印记。
真的很容易,就被带进沟里去了....
而她也在冯管事的一声声伏牛村的牛阿婆中,逐渐认命。
都行,都行...都可以。
自己开口说话前,先在脑子里过一过...就可以。
马车碾过村口时,戚扶媞好奇的掀开车帘一角,见沿途村落里新盖的房屋倒比寻常乡野稠密许多。
“这村子看着外乡人不少?”她偏头问冯掌柜,正庆幸自己的发音字正腔圆呢,就听冯掌柜操着标准的南璃口音回了话。
“回小姐哈,咱们南璃那嘞个茶马互市不是开五年了嘛,那些商户来往嘞多~有啲小铺子的老板手头紧,舍不得花钱住客栈,就跑到这山脚下头修院子,这种嘞多~”
戚扶媞....
怎么办,真的很容易沦陷啊~!
她很怕自己下一句开口就是:对哈~!就是啷个嘞!
不过好在马车很快停在了伏牛村一户新修的院落门口。
冯掌柜正跟她说着话,见状抬起指节叩了叩车板:“到咯。”
戚扶媞掐了一把自己手臂,给我憋住~!
忘记那些嘞,呐,咋,哈!
冯管事先跳下车,拍了拍沾灰的靴子,便上前叩响院门。
戚扶媞这才注意到,院门外墙上还沾着未干的泥点,倒像是急着搬来的人家。
她觉得这村子有些古怪,行商们不舍银钱住客栈,却舍得花钱盖院子?
行商盖院子也就罢了,乡间牲医也一起盖新房?
眼见局势有些不对,她这才将注意力从洗脑的口音,回到了正事儿上。
她仔细看了看周遭环境,留了个心眼,低声对春昭嘱咐了些什么,便将人支走了。
“你跟她说什么?”殷承钺见状鬼鬼祟祟地凑上来:“你在车上就怪怪的!”
他也不知为何,就是敏锐的发现了戚扶媞的情绪变化,从遇着冯管事开始,就不对劲。
他没有戚扶媞那般出众的推理能力,看一眼村口新墙就知道这个村子不简单。
但他有些近乎动物本能的直觉告诉他,这村子有古怪,而且戚扶媞肯定早就发现了!
就像他当初第一眼见到戚扶媞,就知道她是个表里不一的危险货色一样。
他的直觉从不会错。
不过戚扶媞没搭理他,一本正经的跟着冯管事走到门口。
她总不能说,车上那会儿是因为自己平翘舌不分的血脉觉醒了吧!
而且他们此刻就在村里,更不可能扯着嗓子对他解释,这儿大概率是个匪窝!惊喜吗?意外吗?这趟来对了吗?你个没有边界感的私生饭!
殷承钺被她无视惯了,也没计较她的冷淡,他自觉戚扶媞这高深莫测的样子肯定有自己的想法。
“哪个?”门里传来粗哑的女声,门闩吱呀一声拉开条缝。
开门的是个黑黑瘦瘦的老妇人,颧骨高高凸起,眼窝陷成两个青坑,背脊佝偻,布衣上还沾着星星点点的药渍。
“你嘞是牛阿婆家?”冯管事拱了拱手。
老妇人眯眼打量他们:“干啥子?”
“我们是西郊马场嘞。”
待冯管事说完,社交悍匪春郦昂首上前半步:“我家阿妹素日爱读医书,听闻刘阿婆善治牲畜,特来请教您一二。”
说着从袖中取出个描金锦盒,指尖在盒盖上轻轻叩了两下。
戚扶媞见她这动作,熟稔地像是在工地拜码头时,给人递烟的二溜子。
便有些忍不住的在心里嘀咕,社会,太社会了!
刘阿婆盯着锦盒的眼神闪了闪,侧身开了门:“进来嘛。”
待他们跨进院门,戚扶媞却看着晒了满院的曼陀罗花突然顿住了脚步。
这曼陀罗是蒙汗药的必备原材料,可用量却并不大,寻常医馆一年也就晒个两三斤,眼前这满院子的曼陀罗,定有蹊跷。
“怎么了,可是有何不妥?”殷承钺俯身在戚扶媞耳边压低声音问道:“这花儿有毒?”
他有些戒备地环顾四周,又不经意地向前半步,将戚扶媞往身后藏了藏。
戚扶媞顿了顿,对他摇了摇头。而后镇定的跟着众人往里走。
她余光瞥见堂屋角落的榆木柜,柜上叠着几件丝锦的小衫,针脚细密,看样式有些像小孩儿的外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