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姒欢对戚扶媞施然一笑:“想做什么,便去做。”
说罢又将目光轻移,看向岑、萧二人:“夜色已深,今日就先散了吧,二位大人且去安歇。”
于此同时的王府地牢内,潮湿的石壁渗着霉味,墙边的火把将熄未熄,投射出晃动的暗影。
殷承钺站在阴影与光亮的交际处,身形与黑暗融于一体,只剩佩刀和那双眼睛在阴暗的角落里泛着冷光。
那刺客被锁链刺穿肩胛,挂在刑架上,血随着铁链滴在地上,伴随着火把的声音响彻地牢。
她眼里全是死寂的倔强,像是对肉身之苦已全不在乎那般。
时间在带着铁锈的腥味和地牢的潮气中慢慢流逝。
殷承钺并未说话,只是像看死物般地盯着眼前的刺客。
此刻的沉默,倒像两头猛兽在厮杀前最后的对视。
“你在等日出吗?”
轻佻的女声打破了此刻地牢中的死寂。
戚扶媞原是打算在审讯徐方舟之前先顺道过来看看进度。
没想到都临近子时了,殷承钺还在这儿装深沉。
“这叫熬审!”殷承钺的声音从牙缝里蹦出来,又回头恶狠狠地瞪着她:“没见识!”
“嗯嗯嗯!对对对!”戚扶媞提裙跨过一地积水,步履轻捷地走近:“所以这是准备熬到第二波刺客过来?再一同用个早膳?”
殷承钺俯身逼近她,声音里压着低沉的怒意:“有句话我藏在心里很久了。”
“你说!”戚扶媞一脸地不以为意。
他深吸了口气,双眸直勾勾地看着她:“你的声音,让我感到恶心!”
说这话时,眉宇间的戾气倒比面对刺客还重几分。
戚扶媞听罢凑到他面前,笑意盈盈道:“要不还是待你过了变声期再来叫嚣吧,咿咿呀呀说什么呢!”
“还有啊,但凡你面对敌人的时候也如此刻这般呢?”
她轻啧一声,摇了摇头:“都说慈不掌兵,你对刺客都这般慈眉善目,怎么当个好将军?”
“戚、扶、媞!!!”殷承钺额角青筋暴起,抬手直指牢门:“你要闲得发慌就去校场跑圈!”
戚扶媞点了点头,劲直掠过他朝刺客走去。
她从怀里掏出一包白色粉末,全洒在对方淌血的伤口上。
而后又掏出银针,急狠地刺入几处大穴。
刹那间,刺客瞳孔骤缩,整张脸扭曲如恶鬼,身体也不受控地绷到了极致,仿佛正承受着远超血肉之痛的折磨。
“你对她做了什么?!”殷承钺跨步过来,饶是他在军营,也没见过有人在审讯时露出这样的神情。
“疗伤啊!”她垂眸端详对方的反应,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今日食谱:
“在伤口撒上毛茛、荨麻、甘遂,刺入皮肤后会引发剧痛和持续的瘙痒感。”
她说着又撇了撇嘴:“人的伤口在愈合的时候,也会巨痒难耐,你连这都不知道吗?真没见识。”
殷承钺别开脸,决心不再理她,总归怎么说都是她有理。
而戚扶媞又忽的抬手,像个盲眼的相师那般将对方的五官、骨骼摸了个遍。
殷承钺见状忍了半刻,又闭眼叹了口气:“这又是在干嘛?”
“验尸!”她不假思索地回道。
殷承钺:…
“你要么就直接弄死我!”刺客终于嘶吼出声,说着不太熟练地南璃话。
“她是蛮人?”殷承钺转头看向戚扶媞,就见她拖着下巴,跟赏花儿一样地端详对方。
“你嘞生死,对我们来讲,么得意义哈!”戚扶媞也开口用南璃方言回她。
说完,又拿出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刚才触碰过她的手指。
“你从哪儿学来的南璃口音?”殷承钺忍不住凑近追问。
“诶,有人还是南璃世子呢,连方言都不会!”她抬眸瞥他:“丢人!“
“另外,她是汉人。从骨相发育与肌理状态判断,年岁正当花信。”
她将对方从上到下的描摹了一遍:“乌蛮地处高原,昼夜温差巨大,颅骨较平原人略高,面相平展,线条方正,且饮食多肉类,下颌关节粗大。”
“而此人…”她手腕一转,托起对方的下巴:“鼻骨细直,颧骨扁平,下巴尖细,明显的汉人骨相。”
殷承媞说着又执起火折,照向刺客面部:
“再说肌理,高原气候干燥干燥,而蛮人全年放牧于户外,故而肌肤触感粗糙紧实;可她肤色细白如玉,连一丝晒痕都无。”
她收回手,语气淡然而笃定:
“骨相难改,肤理难欺。她绝无可能生于雪域高原。”
她说着,顺手捏开对方的下颌:“牙齿亮白整齐,看来家境殷实,自幼便养护得宜。”
随即,她又不顾那微弱的挣扎,执起刺客的手腕,将其一只手掌径直推向殷承钺眼前:“再看这指节,细腻纤柔,无茧无痕,怕是也没做过什么粗活儿。”
那刺客听罢瞳孔骤缩,脸上瞬间血色尽失。她自以为隐藏至深的身份,竟被她轻易点破。
殷承钺点了点头,漫不经心地说:“你…有点儿装了。”
戚扶媞的神色瞬间凝重,故意说道:“你对待审讯的态度都此轻慢,将来如何贤德治下,统帅南璃?”
她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头,叹道:“咱南璃的未来,堪忧!”
“呵。”殷承钺俯身逼近,几乎撞上她的鼻尖:“这么小就想篡位了?”
“你们两口子闹够了没有!”忍无可忍的刺客嘶哑出声,打断了二人间的机锋。
浑身的剧痒让她不顾肩胛剧痛,在锁链中疯狂扭动,铁链穿过血肉相互碰撞,发出刺耳的回响。
戚扶媞这才笑吟吟地转向她,语气轻快得像同友人闲谈:“我猜你家境殷实雄厚,做刺客当不为财。”
“可一具自幼未曾吃过苦头的身体,在被抓后又能做到如此韧性,应当有极强的执念支撑。”
她说着朝殷承钺抬了抬下巴:“可我观你看向他的眼神并无恨意,说明你与绥南王府并无深刻的仇怨。”
“不为钱财、不为寻仇,那我斗胆猜测,这份执念或是出于爱意。”
戚扶媞说到这儿,倾身看着对方:“而你如今的处境告诉我,这份爱将你当做弃车,扔进了这不见天日的暗牢。”
“只能说明..你的生死在棋局当中,并不重要!既如此…”
她刻意顿了顿:“先走了。”
说完,她迤然转身,边走边对殷承钺道:“无需在她身上浪费时间,她应当无甚价值。”
“你让走就走啊!”殷承钺骂骂咧咧地跟在右面,与她并肩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