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扶媞被卸职禁足的消息,如骤雨疾风在边境大营掀起了轩然大波。
这道消息不仅带来了震惊与不解,更如同一把利刃,划开了长久以来横亘在文臣与武将之间那道裂缝。
“欺人太甚!”明威将军夏忠嗣一掌拍在案几上,震得茶水飞溅而出。
他是戚妄当年的老部下,素来以刚烈着称:“我等在边境浴血厮杀,枕戈待旦!”
“他们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随意给功臣之后安上这等莫须有的罪名吗?!大将军在天有灵,岂不寒心!”
他身旁的怀化中郎将韦吉也是怒不可遏,将手中酒瓶狠狠砸在地上:“血脉存疑?简直他娘的天大笑话!大将军手上斩杀的蛮子,比他们这辈子吃过的米都多!”
“如今开战在即,他们却在背后这样捅刀子!”
愤怒的情绪如同野火般在营中迅速蔓延。
校场上,一群面容刚毅的士卒围聚在一起,个个面色铁青。
就连一向以沉稳着称的孔孝晟,在听闻消息后,也难得地懈怠了军纪,默许将士们宣泄心中愤懑。
各级将官、乃至底层小吏,无不愤懑难平。
然而,在这片汹涌的怒潮之下,亦不乏暗流涌动。
几个平日里不甚起眼的低阶军官,却在此刻异常活跃,他们穿梭在各个营帐之间,不断煽动着众人对朝廷的不满,甚至隐隐有鼓动兵谏的苗头。
此刻与帐外的沸腾截然不同的,是帅帐内令人窒息的凝重。
孔孝晟等十二位主将围坐一圈,不敢言语。
殷承钺端坐主位,修长的手指轻叩案几上的舆图,节奏缓慢而富有韵律。
没人能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帐下,几名带头在营中聚众饮酒、散布消息的军官正垂首跪地,浑身颤抖如筛糠。
“怎么?”殷承钺掀了掀眼皮,目光扫过众人:“敌人还在高原上虎视眈眈,我们自己就先要乱起来了吗?”
“世子!”夏忠嗣气不过,声如洪钟地开口:“是他们欺人太甚!”
孔孝晟忍了忍,终究没忍住跟着帮腔:“大小姐自幼在王府长大,她的为人,您还不清楚吗?戚家人,怎么可能通敌!”
“血脉存疑,算是个什么罪名?”
韦吉紧跟其后补充道:“就连故去的老夫人,也要被他们拿出来羞辱一番!”
“我等若是冷眼旁观,如何对得起多年的同袍之谊?”
“说完了?”殷承钺目如寒霜地扫了眼众人:“几句宵小之辈的污蔑构陷,还能让戚家翻不了身?”
他声音不大,却自带威压:“口口声声敬重戚将军,维护大小姐,却不信她有逆转局势的本事?”
夏忠嗣梗着脖子,不服地反驳:“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着他们在朝堂上,指着一个小娃娃欺负吗?!”
“这口气,世子吞得下,我夏忠嗣吞不下!”
“小娃娃?”殷承钺嗤笑一声,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她同你们一样!是个战士!朝堂是她自己的战场!”
“我认识的戚扶媞,会亲手拿下敌人的首级!不需要你们添乱!”
“污蔑戚家的人,她自会千倍百倍的还回去!”
他猛地转身指向帐外:“而你们的敌人,在高原之上!”
他顿了一顿,声音带着洞察一切的冷峭:“她昨日在朝堂上被弹劾,今早消息就传遍军营。”
“我们的了望塔传讯都没那么快!”
“动动脑子!!”他深吸了口气,接着说道:“是不是在晕头转向地被人当枪使!”
此言一出,顾时雨眼中精光一闪,率先反应过来:“世子,您的意思是…有人故意给大小姐设局,又在军中故意散布消息?”
“给她设局?”殷承钺冷哼一声,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谁入了谁的局,还未可知。”
他声音陡然一沉,命令道,“顾时阳,顾时雨!”
“末将在!”
“立刻带人,把那些扰乱军心的人,给我拧出来!”
“还有你们几个!”他的眼神冰冷地转向其余将领:“身为统帅!擅离职守,自行领罚!”
“得令!”顾时雨抱拳领命,用力拽了一把还有些发懵的顾时阳,低喝道:“还不快走!”
顾时阳被拽得一个趔趄,脸上依旧带着几分茫然,看看殷承钺,又看看自己兄弟。
“别发呆了!”顾时雨几乎是连拖带拽地将他拉向帐外,压低声音道:“你也想挨鞭子不成?”
军令既下,帅帐内的空气顿时凝固。
夏忠嗣、孔孝晟等人面面相觑,却无人敢出言反驳。
殷承钺治军之严,比之戚妄也不遑多让。
“怎么?”殷承钺冷声开口:“要我送你们去刑帐?”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齐声应道:“末将领罚!”
此刻正值午后,烈日当空。
夏忠嗣第一个褪去上衣,露出布满陈年伤疤的精壮上身,直挺挺地跪在沙地上。
“明威将军夏忠嗣,身为大营主将,不思稳定军心,反而带头聚众喧哗,按军法,鞭二十!”
殷承钺站在一旁目光如炬地扫视着在场众人。
夏忠嗣咬紧牙关,额角青筋暴起,却硬是一声不吭。
待行刑完毕,几人背上都已皮开肉绽,却依然强撑着站起身。
“可还服气?”殷承钺走向众人,淡淡问道。
“服!”夏忠嗣高喝出声,将另外几人的回应包裹在他的声音里。
殷承钺的目光扫过三人:“记住今日的教训!”
“将士在战场上,眼里便只能装下敌人!”他顿了顿,语气稍缓:“便是戚大将军在此,此刻也是同一番话。”
说完,他转身离去,留下几个浑身是伤的将领相视无言。
就在军营中为肃清暗哨而东奔西走之际,戚扶媞也在自己的菜园子里上蹿下跳地拔除杂草。
她虽明面上被卸职禁足,实际在王府的一应用度一切如常。
倒更像是放了个远离朝堂的小长假,整日在自己的菜园子里忙活。
“主子,东边角上那几片招虫的,可要用药?”赵三提着水桶过来,问道。
戚扶媞头也没抬,指尖利落地掐断一根野草的茎秆:“不必,招虫才好,省得我们到处去找。”
沐四从月洞门外快步走近:“今早飞鸽到的。”
戚扶媞掂了掂,顺手埋进刚松过的土里:“军营那边怎么样了?”
“世子那边儿正顺势清理门户,动作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