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在季府书房凝成袅袅青烟,却被骤然闯入的脚步声劈开。
暗探疾步而入,在离主位丈余处单膝跪地:“家主,二爷。”
“刚传来的消息,太后单独传见南璃女官,人...已过武门。”
季仲德指间玉核桃骤停:“寿宴当前,召见藩地女官?”
“困兽撞笼罢了。”端坐主位的季伯雄倒是显得颇为镇定,他慢条斯理地端起手边的定窑白瓷茶盏,轻轻撇去浮沫,呷了一口,从容不迫道:
“陛下久不视朝,而今群狼环伺,各怀心思。”
“母虎护崽孤战群狼,总要龇龇牙,展露些凶性,方能震慑宵小罢。”
他眼中带着惯有的锐利:“晋王手握重兵,长公主擅谋专权,东淮富甲天下...我们费尽心机,才将这藩王世子诱入京都。”
“谁家不想多些筹码,锦上添花。”
“太后她老人家...岂能免俗?”
“可惜啊...”他放下茶盏,声音平淡:“这京都猎场,不是母虎能撒野的地方。”
季仲德闻言,紧锁的眉头略微舒展,随即又想起另一事:“就是可惜这京中学子清流,非但没能给那南璃女官领略些皇城风物,反被流言搅得自顾不暇!”
他看向季伯雄,语气带着探询:“关于季氏门生疑似舞弊的谣言,查了这些时日,可寻到源头了?究竟是何人在背后捣鬼?”
季伯雄面色微沉,摇了摇头:“幕后之人手段极为老辣,这流言如同野草在市井坊间滋生蔓延,以讹传讹,源头早已湮灭无踪,难以追溯。”
“不过...清者自清!我季氏百年清誉,诗礼传家,门生故旧遍布朝野。”
“岂是几句宵小之徒散布的流言蜚语能够撼动的?”
“眼下最重要的,不是追查这些无稽之谈,而是确保几日后的太后寿宴,万无一失。”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决断:“首要之事,便是想法子将殷承钺留在京都!”
“只要将他扣下,南璃便投鼠忌器,殷姒欢再强硬,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儿子的安危。”
季仲德眼睛一亮:“兄长已有良策?”
季伯雄嘴角勾起一抹深沉的弧度:“总归,要让他「自愿」留下才是。”
慈宁宫内,气氛庄严肃穆。
戚扶媞身着南璃官袍,身姿挺拔如竹,静立于殿中。
虽孤身面对天家威仪,却也神色松弛,举止落落大方,不见丝毫怯懦。
“起来回话吧。”太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哀家的欢欢,在来信中对你是多有提及,称赞有佳,言你才思敏捷,处事练达。”
她目光落在戚扶媞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长辈般的打量:“如今终得一见,倒果真是个钟灵毓秀、蕙质兰心的。”
戚扶媞依言起身,微微垂首,声音清越而恭谨:“太后娘娘谬赞,长昇愧不敢当。”
“长公主殿下知遇之恩,长昇没齿难忘。”
“能为殿下、为南璃略尽绵力,是长昇的本分。”
应对得体,不卑不亢,佘太后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赏。
她抬眸,对身侧侍立的心腹老嬷嬷微微颔首。
老嬷嬷会意,上前一步,展开一卷明黄懿旨,尖细而清晰的声音在殿内回荡:“…戚氏秞雪,敦厚仁善,教子有方,荫及孤婴,功德昭彰...特赐封三品淑人诰命,以彰其德…钦此!”
戚扶媞身形微微一颤,她利落地撩起官袍下摆,端端正正地跪下,将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凉的金砖地面上,发出清晰而郑重的一声叩响。
“臣…代外祖母,谢太后娘娘隆恩!” 声音里带着郑重。
“起来吧。”太后的语气缓和了些许:“这是你戚家应得的。”
“你外祖母…当得上女中英豪四字。” 话语虽轻,却仿佛对那段尘封的往事,了然于心。
戚扶媞再次叩首谢恩,方才起身。
她稳了稳心神,取出一个看似朴实无华的紫檀木盒,双手高举过顶,恭敬奉上:
“太后娘娘千秋圣寿在即,臣在南璃时便备下些许家乡风物,聊表心意。虽非稀世奇珍,却是一片赤诚,祈愿娘娘凤体康泰,福寿绵长。”
老嬷嬷接过木盒,呈至太后面前。
太后打开木盒,只有一叠厚厚的信笺。
她随手拿起最上面一张,目光扫过又短暂地露出一丝惊诧。
那上面罗列的,竟是京都几位重量级世家重臣及其家眷的隐秘罪证!虽只是冰山一角,却足以触目惊心。
有与东淮盐商勾结,利用漕运之便,大肆走私牟取暴利的;
有在科举中营私舞弊,卖官鬻爵,编织关系网络的;
有私下开设钱庄,发放印子钱逼得百姓家破人亡的;
更有巧取豪夺,侵吞良田万亩,致使流民失所的…
林林总总,许多线索直指朝中几个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其中不乏与季氏关系密切者。
太后不动声色地将信笺放回木盒,盖上盒盖。
殿内一片寂静,唯有熏香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良久,才缓缓开口:“京都冬日,雪厚风疾,天寒地冻…怕是养不活南璃那等烈性剽悍的骏马。”
她目光落在戚扶媞身上,意味深长:“哀家自小便听人说,南国四季长春,终年可见百花绽放之景。”
“哀家的欢欢自幼聪敏不输男儿,她的南璃也自当令天下红妆心驰神往。”
“早日带着承钺,回到他母亲身边去吧。”
她顿了顿,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洞察:“哀家在京都这名利场中浮沉半生,什么风浪没见过?”
“他如今这出装疯卖傻、自污避祸的戏码,演给旁人看或许还行,还骗不过哀家这双眼睛。”
戚扶媞心头凛然,随即低头应和:
“臣,谢太后娘娘体恤。”
这一场看似平淡的召见,在无声的机锋与默契的交换中,悄然落下了帷幕。
东郊皇家马场,草色初黄,秋风猎猎。
殷承钺与殷允禟、殷聿桉二人此刻正进行着一场别开生面的骑射比拼。
殷承钺率先上场。
他歪歪斜斜地跨在马背上,接过侍卫递来的强弓,龇牙咧嘴地仿佛拿不动似的。
搭箭,开弓,动作拖泥带水,匆匆忙忙。
那箭矢软绵绵地飞出去,直接栽进了几步外的草地里。
他看了殷允禟一眼后又开口抱怨道:“这什么破弓?弦这么硬,差点崩着小爷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