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狩猎结束的次日,南璃与武西的使团便迅速向鸿胪寺递交了请辞,归心似箭,毫不拖泥带水。
殷承钺和殷聿桉二人,早已丧失了在京都这潭浑水中继续周旋的耐心。
离京前的几日,二人便彻底卸下了所有伪装与负担,一头扎进了京都繁华的东西两市,兴致勃勃地开始了大规模采购。
什么食鼎楼的点心、内造的绸缎、琉璃盏、乃至街头的新奇的玩意儿…
但凡觉得南璃或武西没有的,或是觉得戚扶媞可能喜欢的,都大肆搜罗,大包小包地往四方馆里搬。
两人浑身洋溢着一种不顾别人死活的快乐,与被迫尚主而脸色阴沉、眼看快要黑化的东淮世子殷明珩形成刺眼的对比。
偶尔在街市或四方馆内相逢,殷承钺和殷聿桉也只是客套地打个招呼,对殷明珩那幽怨绝望的眼神视若无睹。
他们自己的归途已近在眼前,哪还有闲心去顾及旁人的死活。
而四方馆的书房内,戚扶媞正听着沐四带回的关于尹家姐妹的详细调查结果。
沐四垂首立于下侧,身上铃铛配饰如背景音效一样随着她说话而轻响:
“主子,我们多方核对线索,基本可以确定,如今在南璃女吏司的尹天乐,确系尹家当年走丢的嫡长女。”
“种种证据看来,应当八九不离十。”沐四的声音清晰而笃定。
她悄然抬眼,瞄了一眼戚扶媞的神色后,又接着说道:
“当年,庄老夫人将女儿庄绾棠嫁给了自己的娘家侄子,也就是如今的尹家家主。”
“婚后五年,庄绾棠先后生下了长女尹天乐和幺女尹天骄。”
“尹家虽非顶级门阀,但在陇西一带也是望族,生活本该富足安稳。”
“然而后来…”沐四语速微顿。
戚扶媞平稳地接过了话头,语气平淡:“后来,长女尹天乐无故失踪,生母庄绾棠深受打击,最终芳华早逝,是吗?”
“正是!”
沐四点头:“我们设法接触了尹家一些被放归旧籍的老仆,从他们零碎的记忆中拼凑出,当年庄绾棠小姐,也就是后来的尹夫人,在长女走丢后,曾追查过真相,甚至与尹家生过激烈争执。”
“但尹家对此事的态度却异常缄默,极力压制,最终不了了之。”
“只是在事发后不久,尹家以触犯家规为由,发卖了一位颇为得宠的妾室。”
戚扶媞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解与深思:“一个妾室,设计让嫡长女走丢,间接害得主母身亡…”
“对她自己能有什么实质性的好处?妾室扶正乃大忌,她岂会不知?”
“即便主母不在了,以她的身份,也绝无扶正的可能。”
“损人不利己,甚至可能引火烧身,这说不通。”
沐四歪了歪头,问道:“主子的意思是…怀疑这其中另有隐情?”
戚扶媞抬眸看向窗外四方馆内忙碌收拾行装的人群,语气中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淡漠:
“后宅,就像一个无形的八角笼。”
“有人自小就被扔进去,在里面拼杀、挣扎…”
“可她们看不到,或者不愿承认,最终真正得利的,永远不是笼中搏命的困兽,而是那些制定笼子规则、掌控着资源分配的体统和规矩。”
“那些笼外冷眼旁观、甚至操纵局势的人,才是真正得利的赢家。”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沐四:“但细想之下,这笼中困兽之斗,与朝堂之上的倾轧厮杀,本质倒也相似…”
“无非都是为了争夺有限的资源、权势、生存空间罢了。”
“只是…后宅的八角笼中,没有真正的赢家。”
她再次抛出那个关键问题:“那么…那个被发卖的妾室,她设计这一切,究竟能从中得到什么资源呢?”
“仅仅是泄愤?或是为了打压主母的气焰?”
“这不符合困兽的本质诉求!”
沐四沉思片刻,补充道:“我们在追查过程中,还另外查到一些信息。”
“庄绾棠当年在闺中之时,便颇具才名,我们找到了几首她流传下来的诗作。”
她取出一张抄录的纸张,呈给戚扶媞。
戚扶媞接过,轻声念出上面的诗句:
...
振翅欲冲繁千网,回身怕碎九连环。
一声裂帛惊残梦,万缕春魂逐逝波。
...
诗句清丽婉约,字里行间却浸透着被困方寸之地、渴望挣脱却又无力破局的忧郁与挣扎。
戚扶媞沉默良久,轻轻将纸放下:“如母如女啊…”
尹天骄在庄府的小心翼翼,尹天乐在南璃展现的满身才气。
她们身上,似乎都带着其生母那份不甘被束缚、却又被现实所困的影子。
“那个妾室,后来如何?”戚扶媞问。
“没了…查无踪迹。”沐四答道。
眼看戚扶媞再次陷入深思,沐四请示道:“那这些消息…”
戚扶媞垂眸思索半晌,决断道:“先将我们查到的所有关于尹家、关于庄绾棠、以及尹天乐可能的身世消息,都原原本本地交给尹天乐吧。”
“告诉她,这只是我们查到的一些蛛丝马迹,并非定论。”
“判断、抉择,皆由她自己决定。”
她眼底闪过一丝精光,补充道:“若尹天乐最终选择认亲…”
“那我们再看,如何用这个消息从庄氏那里,撬出些有价值的东西吧。”
“他们想同南璃合作,可我们却不能让他们变做第二个季氏...”
“殿下当年好不容易将他们扯下来,哪有让他们再爬上去的道理?”
“是!属下明白。”沐四领命,悄然退下。
殷承钺此时正好抱着新搜罗的蜜饯进来。
他闻言轻笑,顺手往戚扶媞唇边递了颗琥珀桃仁:“长昇这是要抄庄家老底?”
戚扶媞就着他指尖咬住零嘴,眼尾弯起狡黠的弧度:“做生意嘛...”
她忽然拽着殷承钺的绦带将人拉近:“当然是想法设法的将我们的利益最大化!”
“这庄砚修在寿宴上的几句季首辅所言,并无不妥...”
“可得连本带利还回来!”
殷承钺忽然抬手,用沾着糖霜的指尖点她鼻尖:“嗯!都叫他还回来!”
窗外突然传来殷聿桉的惊呼。
他烫手似的捧着大包小包的零嘴追问:“表兄!这波斯猫还买不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