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的朝会之上,戚扶媞手持玉笏昂首出列,将自己近日规划铺展开来:
“臣,有本奏。”
“如今南璃商路渐开,货殖繁盛,然钱币流转多有不便,大宗交易尤甚。”
“臣提议设立南璃通宝官方银号,发行统一票据,以代铜钱绢帛。”
“此举一可便民商,二可掌金融,三可丰内库,实为强本固元之要策。”
她稍作停顿后又再次补充道:“以现银入库为基,票据流通为用。商贾行商不必再携巨款跋涉,百姓存银可得薄利,官府亦能以此调控钱粮、兴水利、筑城防、养甲兵,皆赖此活水之源!此策,实为富民强兵之基石!”
话音落处,满殿静默。
几位老臣交换着眼色,却无人愿先站出来反驳。
终于,岑煜持笏缓步出列:
“钱法者,国之命脉,社稷根基!”
“钱法乃国之根本,岂可轻易更张?”
“《周礼》有云:泉府掌布,敛市之不售,货之滞于民用者”
“自古钱帛并行,乃祖宗成法,行之有年,市井安然。”
“自太祖开国,南璃钱粮皆由户曹司统管,民间钱庄亦须在司内备案。若骤然设官办银号,恐引发商贾恐慌,市面动荡,人心浮动,何谈强兵富民?”
“况且…南璃战火方熄,百业待兴,实不宜行此险着,徒增变数。”
“岑大人此言差矣。”兵部尚书此时忽然开口:“末将戍边多年,亲见商队携银过境,动辄数十车,护卫如林,犹遭悍匪觊觎,损耗巨万!”
“若真能以轻便票据代此重负,省下之资,可养精兵数千!此乃实利,岂是空谈?”
萧弘书略作沉吟,缓步出列:“岑首辅老成持重,固有其理。”
“然《管子》亦曰:汤之以高下,策之以轻重。”
“治国之法,贵在通变。”
“臣以为,戚大学士所议票据之策,或可效先秦‘飞钱’之智,先于安南城设点试行。”
“若利大于弊,再推及全境,如此既不失稳妥,又可观后效。”
“如此,既不失祖宗成法之稳重,又可验新政之真章,岂非两全?”
一时间,朝堂之上议论纷纷。
“试点?”岑煜冷笑:“萧太傅可知,安南城岁入占南璃三成?”
“若生差池,商路断绝,税赋骤减,此等后果,何人能承?”
“差池?”戚扶媞截断他的话,从袖中抽出一卷账册:“敢问诸位大人,去岁安南城商税账面应收八十万两,实收六十二万两。”
“那十八万两的差额,是被匪劫了,还是…”她抬眼看向众人:“进了谁的私库?”
这话像是阎王点名,瞬间让殿内温度骤降。
戚扶媞目光扫过众人,又再次开口道:“昔年范蠡治产,三致千金,正在于审时度势。”
“我南璃地处要冲,若能掌金融之权,便可如齐之管仲,以轻重之术御天下商贾。”
她稍作停顿,而后声音转沉:“至于商贾离心之虑。”
“若票据信用坚挺,兑换便利,商人逐利而来,何离心之有?”
“反之,若固步自封,坐视他人掌控商脉,方是真正危局。”
“更有...”她转身,面向满殿官员:“官办银号若立,所有银钱往来皆有票据可查,入库出库须三方印鉴。届时...”
她望向岑煜:“便无人能再以损耗之名,中饱私囊。”
殷姒欢静静听着双方陈词,指尖轻叩扶手。
良久,她缓缓开口:“岑卿之忧,实为老成谋国之言。”
“然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
“戚大学士所奏,准。”
“即日起,设南璃通宝总号于安南城,由戚大学士全权督办,萧弘书协理。”
“岑卿…”她目光转向岑煜:“你执内阁部多年,熟知钱谷,此事还需你从旁提点。”
岑煜躬身领命,垂下的眼帘掩去眸中晦暗:“臣,领命。”
散朝后,岑煜未回府邸,而是绕道城西的积古斋。
那是岑氏私产,明面做古籍买卖,实为家族议事之处。
推开后院书房的门时,已有三位族中长老在等候。
车内,一位管事模样的老者早已等候多时。
“主子。”
“传话给禾都的商队…”岑煜声音低沉:“将所有现银逐步兑换成黄金,采购粮米布匹,囤于隐秘仓库。”
“另外…暗中收购安南城周边的铺面,尤其是临街旺铺。”
老者一怔:“主子,这是…”
岑煜望向车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目光幽深:“未雨绸缪罢了。”
与此同时,戚扶媞正被殷姒欢留在了承运殿偏殿。
宫人奉上茶点后悄然退下。
殷姒欢挥退左右,这才挑眉看向戚扶媞:“说说吧...!”
“你同承钺那混小子,究竟唱的是哪一出?”
她捏起一块芙蓉糕,慢条斯理地开口:“昨日他那么大张旗鼓地将家当往你斋月轩里搬,这王府上下可都传遍了。”
“可是那小子孟浪无状,强买强卖?”
不等戚扶媞回答,她又冷哼一声,顺带将远在京都的庄砚修拖出来鞭尸:“他爹就不是个好的!若承钺也敢对你死缠烂打,本宫定不轻饶!”
戚扶媞还以为此番是为了银票之事,见状只好又咽下满腔陈词,坦然回应:
“倒也并非世子纠缠。”
“是我与他约定,暂且...试行相处。”
“试行?”殷姒欢眉梢高高挑起,一脸好奇:“这说法倒是新鲜,细细道来。”
“我们...于此番备上途中定情...”戚扶媞斟酌着词句:“只是...长昇然则眼下心思多在政务。”
“故而与他言明,且行且看,以观后效。”
“若性情相合,自是佳话;若终究…道不同,也好各生欢喜,不致彼此怨怼。”
殷姒欢闻言,先是愕然,随即竟抚掌轻笑出声:“妙啊!妙极!”
“试用…哈哈,懂得给自己留几分转圜的余地,确是上上之策!!”
她笑罢,神色渐复平静,眼中却掠过一丝复杂的感慨:“这世道,将从一而终奉为圭臬。”
“一朝错付便是万丈深渊,多少红颜枯骨葬送其中。”
“你能清醒懂得先护着自己,不将终身轻易系于他人之手,本宫很欣慰。”
她端起茶盏轻呷一口,语气变得慵懒:“罢了,你们之间的事,本宫也懒得多插手。只要不耽误正事,随你们如何折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