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抬眼时,她的目光穿过飘飞的帘纱,似要穿透这方庭院,落在千里外的京都旧梦里:
“这世道给女子的天地窄得可怜,等小扶媞将来长大了,若想给自己谋个新的活法儿,便也去争吧,即便败了,也得求个落子无悔,才能不枉此生。”
“侵国侵城地活着,也比倾国倾城有意思多了,不是吗?”
戚扶媞听罢只觉有什么东西莽撞地冲击着心口。
她无法不在这一刻被眼前人的光芒所倾服。
如饮醇醪,不觉自醉。
她本就生长于女子能执卷求学、自谋生路的清平盛世,却仍在性别的桎梏里挣扎突围。
她生不知父母,是被路过的养母在村口捡到的弃婴。
来如风雨,去似微尘。
唯有知识,能改人命运。
村里人说她这样的女人六亲不认刻薄寡恩,有出息了也不知道帮衬邻里亲戚。
一句“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以后还不是要嫁人生娃。”
就能轻易抹去她半生的努力和拼搏。
可此刻,她告诉她,若命里无时便去强求。
那是一种被理解和被看见的震颤。
在众人默认小女娘当拾绣花针的时代,偏偏遇上了一个为她递笔杆的人。
戚扶媞在这一刻突然有些释怀了上一世的种种;那个只会用拳头同家人说话的养父,因为乡下口音而霸凌她的同学,那些职场上遭遇的种种不公…
只一瞬间,往事就好像突然变得太过久远,远到记不住怨恨。
“殿下知我青衿志,待我长成,也要为殿下斩破腐朽!”戚扶媞拍了拍胸脯,像是献上了「士为知己者死」的忠诚。
殷姒欢看她这认真的小摸样,笑着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那本宫便等着。”
绥南王府的所有人,好像都小看了戚扶媞的卷。
原以为她只是对太傅安排的学业游刃有余,却不想平日里除了四书五经,科举策论,她还开始钻研黄芪医术、百工技艺,治水,堪舆样样不落。
她像是块海绵似的吸收各类繁杂的知识,卷得忘乎所以。
倒不是她天生不爱休息睡觉,只是想抓紧时间让自己融入这个时代。
她或许原生年代比较先进靠前,可这并不代表她的智商和眼界比较靠前。
知识会迭代,文明会转弯。
过分依仗自以为超前的知识体系,放在当下,未必不是歧途。
或许历史可以作为参考,科技能提供助益。
可人的认知却无法超越自己所处的时代,来到新的地方,就得放下自以为是的傲慢,找到新的共鸣。
她将绥南王府的藏书看了个遍,又让零零一给搜罗了不少古籍孤本。
该说不说,这益智微囊是真好用,学什么都事半功倍。
连府医陈老也禁不住感叹,这戚小姐自打学医之后,将自个儿的身子都给养得七七八八了。
这日,戚扶媞正在院子里翻晒甘草,她最近将陈老教的东西学了个大致,还找零零一弄来了《千金方》《医药大全》等古籍钻研。
“小姐!”
春郦大大咧咧的跑进来,见她忙着,又扭捏着慢慢踱步到春昭旁边儿。
春昭开口便是一顿调侃:“怎么突然过来了,不是自告奋勇去帮小姐找病患了?”
春郦听罢,笑得一脸明媚:“小姐那日不是说对牲医颇为好奇么,我打听到了!在西郊马场那边儿,有个牛阿婆,听说平日也给村里的小狗小牛看诊。”
她说罢顿了顿,待看到戚扶媞陡然发亮的双眼,隧又开了口:“我带小姐去见见?”
戚扶媞想了想:“嗯,得先去跟殿下打声招呼。”
“嗯!”
这还是戚扶媞第一次出门,她穿越这两年来都在府中养病、学习。
虽然听春昭她们说过很多关于安南都城的热闹,却没亲眼见过。
南璃地处西南,东临丝绸之乡,西靠盐铁重地,北倚中原粮仓,南亘刀光剑影的边疆,是大盛咽喉要塞。
这里融合了大盛的所有风味,连都城的风里都飘着兵器铁锈和松脂香料缠绕的味道。
百姓走在大街上,四处介是热气腾腾的人间戏码:
茶肆前老汉击梆揽客;香料铺边胡商叫卖;布摊旁贩夫吆喝。
行人匆匆,你是哪儿的人,就哼着哪儿的歌。
殷姒欢听说她想出门,便让人张罗了不少侍卫随从跟着。
春昭春郦二人将马车布置得处处精巧,连坐垫旁的扶手都给她铺了层软垫。
偏生殷承钺跟个私生饭似的,不知从又哪儿窜了出来。
他倚着马车辕木,双手抱胸,下巴微扬:“我也要去。”
说完就这么直勾勾地瞪着她。
如今两人共同受教于萧太傅门下。
殷承钺在学业上卷不过她,口条上说不过她,连斗狠都略逊一筹。
要不是戚扶媞如今还在养生,不宜剧烈运动,怕不是连武艺骑射都得压他一头。
他憋屈,他不服,他愤懑,他想找回场子来。
若说初遇那会儿,他怀疑戚扶媞这表里不一的病秧子,会对绥南王府心怀不轨,所以处处针对试探。
如今倒更多的是有些习惯性地想给戚扶媞找不痛快了。
他输了太多次,沉默成本太高。若不找机会扳回一局,他觉得他这辈子觉都睡不安生。
可戚扶媞连跟他斗嘴的兴致都没有,径直略过他就踩踏上了马车,随他爱干嘛干嘛。
她们这些应试教育出来的种花家学霸,是从不会浪费时间跟差生争强斗胜的。
那太自降身价。
待众人上了车,春郦先是给她倒了杯茶,就撩开帘子开始口若悬河的跟戚扶媞介绍起了各处的街景:“平日里都是我出来采买,这安南城里,就我最是熟悉。”
殷承钺嘁了一声后便故作姿态地靠着软枕假寐。
心想一个病秧子的丫鬟,能懂什么安南城。
他这个日日打马游街的王府世子还没开口呢。
他想逮着机会冲戚扶媞显摆。
可他拧巴,他不说,他就「嘁」的一声,想让人自行体会。
可惜了,戚扶媞不在乎他的内心戏。
春昭、春郦都是戚府丫鬟,只在乎她们家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