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扶媞直起腰,唇角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他倒是会抓机会,咱们这边呢?”
“林御史府上昨夜去了两位生客,穿着斗篷从角门进的,看不清脸。”沐四低声禀报:“都被当场拿下了!”
“都忙…忙点儿好啊。”戚扶媞挑眉,轻轻笑出声:“祝泽轩那边,可有动静?”
沐四摇了摇头,并未答话。
戚扶媞见状撇了撇嘴,将手中的杂草丢进土筐:“还当真是个没野心的?”语气里听不出是失望还是玩味。
午后暖阳透过藤架,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搬了张竹椅坐在廊下小憩,春郦、春昭一左一右,为她打扇遮阳,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殷姒欢将她禁足在王府,与其说是惩罚,不如说是一种心照不宣的保护。
而朝中那些潜伏的暗桩,见她「失势」动作果然大胆了许多。
早在她从洛州赈灾归来那日,便将邹文玉的供词、父亲留下的碎玉秘密,乃至青牙组织的蛛丝马迹,都毫无保留地呈报给了殷姒欢。
那夜的松书斋内,灯火通明。
而殷姒欢听完她的全盘计划,凤眸中满是凝重与不赞同:“此计太过冒进!”
她声音低沉,带着少见的忧虑:“若当真由着他们在朝堂上拿你的身世大做文章,你要面对的,将是铺天盖地的流言蜚语,千夫所指!那些话,会像刀子一样…”
殷姒欢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心疼:“我不愿将你置于那般境地,更不愿让戚家冠上污名!”
戚扶媞轻轻地摇了摇头,眼中尽是果决:“殿下…”
“娼门,算不得污名!那是我祖母挣扎求存的过往!她没偷没抢,只想活着!”她迎视着殷姒欢担忧的目光,字字坚决:
“不论她的生平过往,为人处世,娼门二字都不该是一句对女子的羞辱!”
她深吸了口气,接着说道:“状元,就是状元!娼门状元,寒门状元,高门状元,都是状元!”
“女子就是女子!我们有名字,不叫娼妇,不叫婊子,不叫贱人,不叫荡妇!”
“阿媞...”殷姒欢有些心疼地看着她,却也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论调。
“殿下...”戚扶媞目露坚决地接着开口:“总有一日,我会重新站在朝堂上,告诉这天下人!贞洁、名声、清白,皆是世间虚妄,是脚镣,是枷锁!”
“唯有自身才学与手中权柄,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我要告诉她们,无需畏惧虫蚁的目光和口水,不要委屈,不要羞耻,那些恶意话语中的人,都不是你!”
“我想要亲手撕开那层伪善的世俗偏见!”
“我不要这世上再有人因为莫须有的清白殒命!”
“我想要这世间红妆,都能坦荡地活在阳光下!失身、失节都不是她们的错!”
“错的是朝他们泼脏水的破烂世道!”
“殿下!”她的眼神灼灼,燃着烈焰般的光亮:“我的外祖母戚秞雪,在战火纷飞、饥火烧肠的年代,凭借自己的本事养活了自己,养大了我父亲!”
“她的子孙后人不该以她为耻!”
“她的儿子,一生大小百余战,未尝败绩,蛮族闻风不敢向北望!”
“她的孙女,三元及第,心藏万丈海,腹有乾坤计,是绥南王殷姒欢最忠诚的谋士!”
“她的血脉,会将她的名字镌刻在史书上!不是谁的妻子,只是英勇无畏的戚秞雪,戚氏满门荣光的伊始!”
殷姒欢凝视着她,心中震动,久未言语。
许久,才将心中的千思万绪化为一声轻叹,而后抬手轻轻揉了揉戚扶媞的侧脸:“那便去斗!”
“只要本宫还在一日,你戚家的门楣就塌不下来!”
时间从那日的激昂回到现在,廊下的戚扶媞缓缓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
春郦适时递上一盏温茶。
“主子!”赵三的身影叮铃当啷地出现在院门处,神色凝重:“刚得的消息,城西永宁坊的暗桩,拔了两个!一个钱庄掌柜,一个街边小贩。”
戚扶媞站起身,朝书房走去:“军营那边,世子可有查出些什么?”
“世子那边已揪出几个煽风点火的,顺藤摸瓜,似乎…摸到了一点青牙的尾巴,以目前的线索来看,确实与乌蛮关系颇深…”
戚扶媞冷笑一声:“他们此番回了我如此大礼,若不反击岂非显得我不知礼数?”
“传令下去,让我们在高原的暗探都撤出来!”
赵三与沐四闻言俱是一怔。
“主子?”赵三语气带着迟疑:“若将乌蛮境内的暗探尽数撤出,我们在高原便成了瞎子,一旦蛮族异动,或是朝中有人借机发难,我们…”
“我们该如何自处?”戚扶媞接过他的话,笑得乖觉:“我要的,就是将这片土地,暂时变成他们自己也看不透的弥障。”
她转过身,目光扫过二人:“林季川在朝堂上敢用通敌的罪名弹劾我,无非是想让我陷入自证的漩涡,无暇他顾。”
“他,乃至他背后的人,此刻最想看到的,是我们的人继续在乌蛮境内活动!唯有如此,他们才能继续做文章,才能「人赃并获」。”
沐四撇了撇嘴,若有所思:“主子的意思是,我们主动斩断这条线,反而让他们无迹可寻?”
“不仅如此…”戚扶媞走向桌案,执起墨块,不紧不慢地研磨起来:“暗探撤出,他们抓不到人,便会自乱阵脚!”
“他们都在等着我的反击,可眼见我被卸职禁足却没有任何动作,他们会如何想?”
“他们会怀疑是我恐怕是要有大动作,所以不愿打草惊蛇。”
“或是怀疑,我们的暗探是否埋藏在更深的地方?还是在他们自己人当中?”
“还是觉得,我也不过如此,从而冒进失智地露出马脚?”
“蛇既已出洞,总要让它觉得安全,才能咬钩,我们要的,是连根拔起。”
“此刻,静默蛰伏,才是上策!”
墨香在空气中缓缓散开。
她笑得诡谲:“猜忌是比任何刀剑都锋利的武器。”
“我要让他们,都陷入彼此怀疑的泥沼。”
沐四眼中灵光一闪:“如此,我们不费一兵一卒,却能让他们怀疑身边尽是暗探!”
她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传令下去,所有在乌蛮的玄甲卫暗桩,用最稳妥的渠道,分批撤出。”
她抬手将桌案上的信纸递给赵三:“撤离之前,让他们散布些假消息!”
“是!”两人齐声应道,躬身退下。
戚扶媞独自立于桌案前,整理思绪。
这一招釜底抽薪看似冒险,实则是以这片短暂的信息真空为饵,静待潜藏的鱼儿,自己跃出水面。
棋,已落子。
接下来,该轮到对手焦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