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戚扶媞闻言,只是长叹了口气,面上是少有的凝重神色。
“怎么近日总是没精打采的?”殷姒欢见状有些关切地看着她:“可是在家中憋得烦闷?”
她眼含笑意,带着几分长辈的慈爱与关切:“我听闻乡间百姓近日都在家中晒秋,那场面看着五谷丰登的,可要去瞧瞧?”
戚扶媞闻言眉目舒展,只轻轻摇了摇头:“我只是有些事情,想不通…
她放下茶壶,指尖在案几上轻轻划着:“这场血脉栽赃,还有些疑点…”
殷姒欢抬眸朝她温柔一笑:“说来听听。”
“我总觉得,青牙的人对我外祖母戚秞雪,还有那块碎玉,执着得有些反常。”
戚扶媞眉头微蹙:“这种执着,跨越三代人,从父亲延续到我身上,若说只是为了构陷,未免太过小题大做。”
她抬手撑起下颌,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疑惑:“邹文玉的供词里提到,十几年前他们就想尝试用这块玉拉拢父亲,而如今又故技重施,用同样的手段来对付我。”
“殿下不觉得奇怪吗?”
“用一块玉来污蔑人的血脉,这手段确实浅显易破。”殷姒欢沉吟道。
“正是。”戚扶媞目录赞同,又接着慢悠悠地说道:“以青牙的势力,若真想构陷戚氏,大可设计更精密的圈套,为何偏偏执着于这块玉?”
她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块本该在朝堂上被摔碎的碎玉,玉上「扶媞护南璃」的字迹依旧清晰可见。
戚扶媞的手指摩挲着碎玉上的铭文:“我曾向戚家老人打听过,除了戚秞雪这个名字以外,无人知晓外祖母的过往,只知她曾是乐籍。”
“且她在我父亲从军前便过世了,青牙的人,当真能手眼通天地追查到,她数十年前的隐秘过往吗?”
“亦或是,他们原本就对外祖母的过去,了如指掌,甚至参与其中?”
戚扶媞说着,拈起那块碎玉,迎着天光观摩。
光在玉里头走,像有生命一般,有时聚成一线,映得指缝都镀了层淡青;有时散成片,把玉上的细纹也照得清清楚楚。
“若她与乌蛮将领的故事,只是杜撰…”她接着轻声陈述:“也太上不得台面了些。”
殷姒欢静静在一旁看着她,目光柔和:“戚妄从未在人前避讳过自己乐籍出身的身份。”
“不过...”她眸光微动:“本宫与他相识多年,也只听他说过过只言片语...”
戚扶媞指尖轻抚玉上纹路,眼中一片沉思:“青牙的真正目的,或许从来就不是构陷。”
“他们是在确认,在寻找什么。”
“一见碎玉出现在父亲身上,就立刻联想到外祖母,这本身就说明,外祖母与青牙之间,必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渊源。”
她叹了口气,又将碎玉轻轻放在案上:“都只是些猜想。”
“既如此...”殷姒欢凝视着那块碎玉,许久才缓缓开口:“不若从头再梳理一遍?”
戚扶媞眼含疑惑地转头看向她:“父亲当年...可曾对殿下说过些什么?”
殷姒欢并未立即作答,只温柔垂眸。
晨光透过秋叶打在她的脸上,最亮的那几点缀在睫毛根,透着点暖融融的红晕。
风过时,叶影晃动,光便在她脸上游移:“只言片语罢了...”
她眯起眼望叶隙间的天光,声音里带着罕见的疏懒,仿佛回到了经年的记忆里:“本宫初见戚妄,是在永宁十二年。”
她唇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年我奉旨巡视南疆,而戚妄还只是南境驻军里一个小小的昭武校尉。”
话到此处,她笑意盈盈转头看向戚扶媞:“那时,被他用自创的顶阳拳揍趴下的教头、都尉,加起来能坐满三十台流水席。”
“那么厉害!”戚扶媞的目光带着明亮的喜色:“永宁十二年,那也不过十六七吧!?”
“所以才说,虎父无犬女啊!”殷姒欢眼波明媚地看着她,接着说道:“他这人布阵诡谲,用兵如神,没人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窜出来突袭。”
“第一次在校场见他演练兵法时,本宫就知道,此子绝非池中之物。”
她目光渐远,似要望穿岁月:“本宫南巡那年,恰逢乌蛮十万大军压进压境,南疆武将噤若寒蝉,是戚妄在危难之际主动请缨,带着两百轻骑夜袭敌营,火烧连营三日不灭,一举逆转战局。”
戚扶媞静静地听着,那个众人口中的南璃战神,好像在殷姒欢的描述下,逐渐变得丰满又具体。
“彼时的南璃...”她的声音沉了下来:“全境皆兵,烽烟蔽日,边地汉民,十不存一。”
“青壮或战死沙场,或被掳为奴;妇人被逼为娼,孩童被掳为祭;荒坟摞着荒坟,寻不到半个扫墓人。”
“戚妄的横空出世,终结了连年溃败的颓势,让此后数年的南璃再无败绩。”
说到此处,她忽然释然一笑,带着几分无奈与怀念:“那时,这块玉就一直挂在他脖子上,从不离身。”
“有次绳索断裂,他在战场上冒着箭雨也要回头去找。”
“还为此挨了二十军棍!”
“能让他这样的人不顾军令,想必确实是珍视之物。”戚扶媞轻声呢喃:“那他可有说过,为何?”
殷姒欢在她看来的眼神中,缓缓摇头:“本宫决意南下就藩之时,戚妄是第一个率部誓死相随的将领。”
“我曾问他,是忠于南璃,忠于百姓,忠于疆土,还是忠于本宫。”她说道这儿时,笑得一脸明媚:“你猜他的答案是什么?”
“什么?”
“他说...”她的眉眼间漾开一股笑意:“只忠于心中理想。”
“他生于战乱之地,看尽生死冷暖,百姓饥肠。”
“他曾告诉我,家母临终前嘱托他,定要替她亲眼看看没有战火的南璃...”
秋风拂过树梢枯叶,也为这方小院带来了片刻的静谧。
青史寥寥几笔,忠魂一缕千秋,百姓骨作山河。
“他见过太多长不大的孩子,回不了家的丈夫,失去庇护的妇人...所以这一生征战,只为有朝一日,得见太平。”
“不似京都那般穷奢极欲,权贵盘踞,只要一个百姓安然度日、笑对风雨的地方。”
“他说,若殿下能让南璃的百姓都能有尊严的活着。”殷姒欢眸光粲然如星:“那末将,愿做您手中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