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四接着在营中漫无目的地转了半日,逐渐摸清门路。
这流民营分作三片:东边是黑市,西边是赌场,北面则是…
她望向那片被重重布幔遮掩的区域,隐隐听到兵刃相击之声。
此时流民营中央的空地上,正在进行一场诡异的交易。
这里与其说是集市交易,不如说更像是个露天的角斗场。
四面围着破旧的帐篷和窝棚,二楼廊道上挤满了看客,个个眼神贪婪地盯着场地中央。
“三百头羊,少一头都不行!”
卖主是个满脸横肉的乌蛮汉子,手中铁链拴着个衣衫褴褛的南璃少女。
少女约莫十四五岁年纪,脸上带着新鲜的鞭痕,眼神空洞得像一潭死水。
买主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穿着南璃商人的绸缎长衫,却说着一口流利的蛮语。
他捏着少女下巴仔细端详,又掰开她的嘴查看牙齿,像是在挑选牲口。
“二百八。”商人松开手,在袍子上擦了擦手指。
“成交!”
铁链应声而落,少女被粗暴地推给商人身后的随从。
整个过程干脆利落,没有半分拖沓。
沐四在一旁冷眼旁观。
这流民营看似杂乱无章,实则秩序井然。
每个摊位前都立着木牌,写明交易规矩:看货不问价,还价既成交,不退不换不调。
违者…下场自负。
就在她观察之际,忽然感觉到几道锐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那不是寻常的好奇打量,而是带着明确目的的审视。
一道来自左侧的兵器摊,一道来自右侧的药材铺,还有一道…来自拍卖台后方那个戴鬼面的身影。
沐四心头一凛,想起戚扶媞的叮嘱:“切记留意周围人的反应,尤其是那些将注意力放在玉上的神情。”
她不动声色地抬手整理衣领,让碎玉露得更明显些。
而后信步走到兵器摊前,随手拿起一把弯刀。
刀柄镶嵌着绿松石,刀身泛着幽蓝寒光,显然是淬了剧毒。
“好眼光。”摊主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金牙:“玄铁所铸,见血封喉。”
沐四正要放下,忽听不远处传来惨叫。
一个商人打扮的中年人捂着手腕倒地哀嚎,他的右手已被齐腕斩断,断掌就落在摊位前,手指还在微微抽搐。
“坏了规矩。”
兵器摊主见怪不怪,继续擦拭着手中的匕首:“非要来这里讨价还价。”
沐四瞳孔微缩。
只见那断手商人很快被人拖走,血迹被沙土掩盖,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周围的人依旧在各行其是,连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欠奉。
“在这里,规矩比性命重要。”摊主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姑娘是来找人的?”
沐四心头一跳,面上却笑:“随便逛逛。”
她转身欲走,摊主却在身后幽幽道:“有些东西,找到了也未必是想要的。”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
沐四脚步不停,心里却警铃大作。
她装作漫不经心地拐进旁边一条小巷,果然发现有两个身影尾随而来。
巷子深处堆满杂物,散发着腐臭的气味。
沐四闪身躲进一个破旧的帐篷后,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
“刚才那女人颈间的玉……”
“没错,是戚家阿妈的信物。”
“要…放走吗?”
两人的低语被一阵急促的锣声打断。
沐四从缝隙中望去,只见中央空地上不知何时搭起了一个简易的木台。
台上站着个戴鬼面的身影,正是方才在石屋二楼注视她的那人。
“今日最后一件拍品!”鬼面人声音嘶哑,却清晰地传遍整个营地:“南璃粮仓舆图!”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
沐四看见几个乌蛮贵族挤到最前面,眼中闪着贪婪的光。
更让她心惊的是,她还认出几个汉人也在竞拍者之列。
“起价,黄金百两!”
竞价声此起彼伏。
沐四注意到那个鬼面人的目光始终在人群中搜寻,显然是在找她。
她悄悄后退,打算趁乱离开。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她的视线,是今早与她相撞的那个汉子!他正躲在角落的阴影里,焦急地朝她比着手势。
沐四犹豫片刻,还是借着人群的掩护挪了过去。
“快走!”汉子压低声音:“你不该来这里!”
“说清楚!”
汉子紧张地四下张望:“你戴着戚家阿妈的玉,走在暗市如孩童抱金!”
沐四正要细问,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冷笑:
“现在想走,怕是晚了。”
她猛地转身,看见三个戴着青牙面具的人不知何时已经堵住了去路。
为首那人的目光在她颈间碎玉上一扫而过,快得几乎让人察觉不到。
“戚家玉…”那人缓缓开口:“我们就先收下了!”
“快走…”汉子猛地将沐四往后一推:“往那边跑,去石林找哑巴张!”
“你自己带我去!”沐四当机立断,抬手朝三个青牙杀手掷出带毒的银针,随即拉着汉子就往巷子深处跑。
银针破空,其中一人闪避不及,闷哼一声倒地。
另外两人立即追来,但沐四和汉子已经拐进另一条巷道。
“这边!”汉子熟悉地领着路,在错综复杂的小巷中穿梭:
“你不该戴着这玉在流民营走动!这里没人不认识!”
沐四边跑边问:“是戚家的仇人?”
“以后再同你解释!”汉子猛地推开一扇虚掩的木门:“哑叔!是戚家的人!”
屋内炉火熊熊,一个正在打铁的老汉回过头来。
当他目光落在沐四颈间的碎玉上时,铁锤咣当一声落地。
老汉颤抖着手比划起来,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沐四。
汉子急忙翻译:“哑叔问…是不是戚妄的女儿派你来的?”
沐四郑重点头:“是!”
哑巴张闻言,毫不犹豫地拉起沐四就往后院走。
沐四见状,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塞进汉子手里:“接着!危急时扬出去!”
“快走!”汉子将毒粉攥在掌心,侧身看向看外:“跟着哑叔,他会带你去找杜阿妈,你想知道什么,就问她!”
哑巴张利落地移开后院的几捆柴薪,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显露出来。
他回头朝门口的汉子比划了几个手势,拇指抵心,向外推开。
汉子会意点头,哑巴张这才俯身钻进地道。
沐四紧随其后,在弯腰进入地道的刹那,她听见身后传来汉子沉稳的声音:“放心,这条路我熟。”
地道口在身后合拢,将最后一丝天光隔绝。
在完全陷入黑暗前,沐四清晰地听到地面上传来兵刃破空的锐响,以及一声压抑的闷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