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您去歇歇吧,这儿有我等看着便是。”军医望着戚扶媞眼底那片挥之不去的青黑,终是忍不住上前劝诫。
戚扶媞不计成本地用药成果,显然是效果拔群的。
往日死寂的隔离区内,此刻已不再只有痛苦的呻吟。
微弱的交谈声、药碗轻碰声,甚至偶尔几声压抑的咳嗽,都成了日渐明媚的升级。
然而戚扶媞依旧终日流连于军医营帐之间。
纵使解药已初见成效,她仍步履不停地穿梭在病榻间。
俯身诊脉、观察瞳孔色泽,甚至仔细检查每一处溃烂伤口的收敛情况。
她不容许任何一点个体的排异反应或药物过敏,在即将到来的曙光前酿成大患。
这份近乎苛刻的严谨,与不惜己身的付出。
让此处的军医与病患,恍然看到了昔日戚妄将军与士卒同生共死的担当。
是以,当那些逐渐康复的将领与兵士,听闻军中竟有因杜阿婆火葬之事非议戚扶媞的流言时,皆是怒不可遏。
夏忠嗣直接揪出了几个嚼舌根的兵油子,当众杖责。
他声如洪钟,震彻营区:“戚大人焚身抗疫,是为保全我等性命!”
“谁再敢妄议半句,军法从事,绝不容情!”短短几句压下了所有微词。
施若音,终究还是低估了戚妄在军中残留的余威,以及戚扶媞日夜不辍、以命相搏下,所积累的声望。
而就在南璃军营疫症逐步受控,人心初定之际。
遥远的乌蛮王庭,也终于在雪季来临前,迎来了最终的决断。
多吉扎西派出的乌尔朵如同敏锐的秃鹫,带回了南璃的消息:汉人军营疫病横行,士气低迷,日夜被药气与死亡笼罩。
“赞普!这是神山给我们的良机!”多吉扎西激动地闯入金帐,声音因兴奋而颤抖:
“他们都染上了瘟病!”
赤丹格日朗端坐于宝座上,沉默地闭目沉思。
多吉扎西带来的消息,与他内心深处某个隐秘的推测逐渐吻合。
或许这正是白玛央吉所留下的后手。
她以自身为引,点燃了这场足以焚毁南璃边防的烈火。
“雄鹰捕猎,先折其翼;狼群围羊,先断其首。”
赤丹格日朗缓缓抬头:“传令各部,集结勇士!此战,不仅要夺回粮食与荣耀,若有机会…”
他声音顿挫,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意:“优先围捕南璃世子殷承钺!”
他魁梧的身躯霍然站起,带来山岳般的压迫:“我要让南璃人都迷失在失去首领的暴风雪中!”
牛角的号声在那日打破了高原的宁静,传遍乌蛮王庭的各个角落。
十万乌蛮铁骑如同黑色的潮水,在赤丹格日朗的亲自统帅下,携着雷霆万钧之势,扑向南璃边境。
他们的战术承袭自高原狼群,迅捷、凶狠、善于协同。
以前锋轻骑为探路的先锋,散开宽阔的扇形,一边扫荡南璃斥候,一边寻找防线的薄弱处。
中军主力如群狼聚首,保持着紧密的阵型,随时准备在撕开缺口后发动致命一击。
而两翼的游骑,如同伺机而动的恶狼,负责穿插、分割、包抄,绝不给南璃军任何喘息之机。
铁蹄踏碎荒原的寂静,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
这支饱含愤怒与掠夺欲望的大军,带着踏平南璃的决绝,誓要为雅拉勇士复仇。
赤丹格日朗的金帐内,牛油火炬噼啪作响,光晕映照在粗糙的羊皮地图上,也映照着帐内诸位将领眼中燃烧的战意。
“南璃人自恃防线坚固,像乌龟缩在硬壳里。”
赤丹格日朗的指尖重重戳在地图一点。
那是一片地势相对平缓,两侧有矮丘的谷地,正是南璃防线看似稳妥的衔接处:“这里的狼烟谷,便是我们撕开龟壳的地方!”
他的声音沉稳而充满力量:“多吉扎西,你率本部两万勇士,伴攻东侧山口,动静要大,务必让南璃人以为我军主力尽集于此。”
“巴图,你的骑兵,藏于西侧矮丘之后。待我军主力与南璃军于狼烟谷绞杀之时,从其左翼狠狠切入,截断他们的退路与援军!”
“而我,将亲率主力中军,直扑狼烟谷。一旦突破,便以百人队为单位,向内穿插、放火,制造混乱,让他们首尾不能相接!”
他环视众将,目光最终落在多吉扎西身上,语带深意:
“记住,各队若遇南璃世子,不必强求活捉,但求必杀!我要让南璃的军旗,在他倒下时一同坠落!”
帐内低吼应和之声如闷雷滚动,激励着每一个雪山的孩子。
战争的阴云,骤然压境。
与此同时,南璃边境线的了望塔上,警钟长鸣。
斥候挥动旗帜,带来了远方地平线上扬起的遮天尘烟。
此时的殷承钺正与孔孝晟、夏忠嗣等将领在校场议事。
得到急报的他眼中非但无惧,反而骤然迸发出压抑已久的锐芒与振奋!
“终于来了!”他拳掌相击,眼神中带着猎人终于等到猎物踏入陷阱的激昂。
一旁的孔孝晟抚掌大笑:“戚大学士果真料事如神!这疫病消息一传出去,这帮蛮子果然就迫不及待地扑上来了!”
夏忠嗣也咧开嘴,摩拳擦掌:“如今他们各部猜忌,形同散沙,竟然还敢上门找来打!”
殷承钺颔首,目光掠过眼前众将坚毅的面庞,心中振奋。
戚扶媞不仅解了疫病之危,更将此危机化为诱敌深入的契机。
她算准了乌蛮得知南璃虚弱必会来攻!
“传令下去!”殷承钺的声线瞬间进入临战状态:“各军即刻进入预设阵地!弩机营前移,伏于矮丘两侧;玄甲重步扼守谷口,弓手居后,听号令齐射!”
“他们的主力,必定会聚集在我们最易突破的狼烟谷!”
他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弧度:
“他们想要狼烟谷,便给他们!只不过,尸体得给我们留下!”
他朝着在场将士环视一圈,声音激烈地像点燃草屑的烈火:“这一战,我们要打碎那帮蛮子的骨头!让他们再也升不起反抗的念头!”
“我要往后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南璃!再没人丧命在他们的弯刀之下!”
随之而来的喊杀声撞碎了晨雾,惊起远处飞鸟。
“血染乌蛮!”
“血染乌蛮!”
战争的巨兽终于在此刻挣脱了它的锁链,獠牙浸泡着祖先的血仇,利爪撕开了血肉的帷幕,铁蹄践踏着未寒的尸骨,却也让战士的眼眶燃起不灭的烈焰。
那是一种向死而生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