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南璃近半月后,戚扶媞才终于得空,将自己彻底的埋首进书房。
四壁书架上堆满各地舆图、农桑典籍与兵家策论。
她对此次的京都之行重新进行了深刻的总结和反省,将对大盛朝局的观察与南璃未来的忧思,尽数倾泻于笔墨。
京都之行,看似全身而退,甚至略有斩获。
但唯有亲身踏入过那片波谲云诡的权力漩涡,才能真切感受到那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皇权威压。
大盛王朝纵是内里蛀空,党争不休,又有夺嫡之祸在不断耗其精血。
然其皇权积威之势,依旧如山如岳非,并偏安一隅的南璃所能正面抗衡。
他们这趟除了谨小慎微,便是低调蛰伏,神思片刻不敢松懈。
北上之徒的每一句言辞,每一次交锋,都需权衡再三,生怕行差踏错,便为南璃招致灭顶之灾。
可南璃欲立,便得跨过那道山。
“弱国无外交…”戚扶媞搁下笔,低声感叹。
这句来自她遥远记忆深处的话,在此刻有了更深刻的体会。
如今首重,在于强兵!
在这冷兵器为王的时代,兵马的雄壮才是最硬的道理。
为何无人敢轻易截杀武西世子殷聿桉?
无非忌惮晋王麾下那支能征善战的铁骑!
只要南璃兵强马壮,甲胄鲜明,邻邦即便囤积再多的粮草,也不过是我家的预备粮仓。
欲强兵,则需殷实的钱粮支撑。
扩商路,通有无,将南璃地处西南、连接西域与南方诸部的天然地缘优势发挥到极致。
三面皆可为屏,亦可为刃。
进可执子,退可自固。
改税制,行摊丁入亩之策,削世家商贾之利以充国库,减贫民之负以安民心…
林林总总,千头万绪,皆需缜密筹划,步步为营。
正当她心神沉浸于治国方略的蓝图之中,窗外由远及近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闹声,打破了此刻的宁静。
起初是箱笼磕碰的闷响,接着是丫鬟们压低的笑语,最后是虎生那标志性的大嗓门:“慢着些!左边那箱可是世子爷攒了十年的兵书!”
戚扶媞推门而出,怔愣当场。
暮色里的斋月轩已成了搬运场。
木箱、铜镜、装裱好的山水画轴…流水般从月洞门涌入。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戚扶媞话音未落,一道熟悉的身影已闪现至她身侧。
殷承钺一身玄色骑射服尚未换下,袖口扎着护腕,额角还挂着练武后的细汗。
“惊着你了?”他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我思来想去,既是试用期,总得住得近些才方便你…试用不是?”
说罢指了指正往东厢房搬的箱笼:“你放心,规矩我懂。”
“你正屋里的东西我半件不碰,就在东厢搭个铺。”
他说着又凑近她耳畔低语:“等试用期过,我再堂堂正正…搬去正房。”
戚扶媞还未开口,虎生已叉着腰开始指挥:“那几个抬刀剑架的!给我轻点儿!那都是世子的心头肉!”
喊完又堆着笑凑过来,丹凤眼往殷承钺那儿一瞥,得了默许,才大着胆子朝戚扶媞递上一个托盘。
“库房钥匙、庄子账册、城南三百亩水田的地契…”虎生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竟从怀里掏出张泛黄的宣纸,恭敬展开。
“这个…小人的身契,也归您了。”
戚扶媞一时语塞,看着眼前这人将登堂入室做得毫不遮掩又理直气壮,竟有些无言以对。
这人一旦无所顾忌,便…当真无所顾忌了哈。
她沉默良久后方才朱唇轻启:“这么…恨嫁啊?”
话音未落,她忽然倾身上前,将二人间的距离缩短得呼吸可闻。
在殷承钺微怔的目光中,飞快地在他侧脸上轻柔一吻,一触即分。
“先乖乖等着…”
她退回原位,指尖轻轻拂过自己的唇瓣:“等我…备好彩礼!”
夜风拂过,吹散她未尽的话语。
刚掩上房门,早已候在一旁的春郦和春昭便迫不及待地围了上来。
“小姐!小姐!”春郦性子最急,口出狂言:“您和世子爷这是定下了?” 说完便开始挤眉弄眼,意思不言自明。
戚扶媞被她们二人的目光盯着,便简单地将她与殷承钺之间那个「试用期」的约定说了一遍。
春郦听完,脱口而出:“所以…小姐,您这算是…吃了不认?”
她掰着手指头:“你们二人如今这如胶似漆的模样……在您儿是还在…试用?”
戚扶媞被这直白的说法呛得一惊:“胡说八道!我吃什么了?!不过是给他一个机会,考察期!懂不懂?”
“这叫拉扯!张力!懂不懂!?”
春郦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可奴婢听着,怎么品出些话本里负心薄幸的味儿来呢…世子爷这般掏心掏肺,若是…”
一旁的春昭忽然闭上眼睛,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开口:“没事!小姐总有小姐的道理!便是始乱终弃又如何?只要小姐心下欢喜便成!”
戚扶媞深吸口气:“谁始乱终弃了???”
“还有!”她语气陡然正经了几分:“你俩给我记住了!”
“永远不要因为感动或心疼的情绪干扰自身判断!”
“记住了,人最重要的,是忠于己心!”
“而我戚长昇最真的心,只有忠于自己的野心!”
她一脸傲娇的说完才稍稍缓和神色,又故作严肃地补充:“往后不许再瞎起哄了!”
春郦和春昭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是,都听小姐的!”
“我家小姐想始乱终弃便始乱终弃!”
“去去去去!”戚扶媞赶忙招手挥退二人:“谁始乱终弃了!”
还没始呢!弃什么弃!
次日的晨光洒过斋月轩的庭院中。
戚扶媞推门而出时,见到的便是一身玄色的少年执剑而立的身影。
她停在廊下,看他的招式大开大阖,劈、刺、撩、扫。
每式都带着野性又旺盛的生命力。
汗水沿着下颌线滚落,没入微微敞开的衣领,倒是...秀色可餐。
最后收势将刀尖指地,一套行云流水的连招下来,倒像是猛兽在标记领地那般的势在必得。
抬眼看见她时,又是那个熟悉的,虎牙外露的青涩少年:
“早。”他几步跨上台阶,额发被汗濡湿了几缕,贴在英挺的眉骨上:“厨房新蒸的蟹黄汤包,还有鸡丝粥,我让人煨在灶上了!”
殷勤得自然而然,仿佛这本就是他分内之事。
戚扶媞看着他隐约外露的肌理线条,忽有所感地说道:“世子这手段…见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