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刚蒙蒙亮。
关夏盘膝坐在木板床上，缓缓收功。丹田内，那股带着一丝幽冥寒意的灵力溪流，在经脉中运转了最后一个小周天，随后归于平静。
虽然一夜的修炼增长微乎其微，但那种力量充盈、掌控自身的感觉，却让他精神奕奕。
他睁开眼，目光明亮。肩头的小黑似乎也感应到他的状态，抖了抖更加乌黑油亮的羽毛，发出一声清脆的“呱！”，暗红色的瞳孔在晨光中闪烁着灵动的光彩。
“走吧，小黑，去传功堂！”
关夏一个翻身下床。
他换上了一身相对干净的青色布衣。加入传功堂的项目，是件正事，总要收拾得精神些。
推开木门，微凉的空气夹杂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他居住的这片区域位于关家堡最外围，多是些旁系子弟或普通仆役的居所。
房屋低矮，巷道狭窄，炊烟袅袅，倒也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关夏带着小黑，脚步轻快地穿过熟悉的巷道。路上偶尔遇到几个早起忙碌的邻居，大多只是随意地扫了他一眼，便继续低头忙活自己的事情。
“看，那就是关夏的黑乌鸦？好像精神了不少？”
“是啊，昨天远远看到，感觉毛色都亮堂了，不像刚契约时那蔫样。”
“怪事，难道真是什么特别的鸟？”
还是有一些人打量了一下关夏，不时响起低低的议论声。
关夏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翘，没有理会，只是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小黑的改变，是他底气的一部分。
穿过外围区域，建筑逐渐变得规整高大起来。青石板铺就的道路干净宽敞，两旁是更具规模的院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令人心旷神怡的药草香气。
这里，才是关家真正的核心区域之一。
传功堂是一座古朴庄重的三层石木楼阁，飞檐斗拱，气势恢宏。门口立着两尊形态威猛的石雕灵兽，散发着无形的威压。楼阁内隐隐传出弟子们晨练的呼喝声和讲解功法的声音。
关夏在门口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略微加快的心跳。
他整理了一下衣襟，迈步走入传功堂宽敞明亮的大厅。厅内地面光可鉴人，巨大的立柱支撑着高耸的穹顶。
不少身着统一青色弟子服的年轻男女步履匆匆地穿梭其中，或捧着书卷，或拿着玉简，神色专注。偶尔有年长的管事或长老走过，弟子们纷纷恭敬行礼。
关夏这身朴素的布衣和肩头那只醒目的黑羽鸦，在清一色的青衣弟子中显得格外突兀，立刻引来了不少好奇或探究的目光。
“咦？那是谁？怎么带只乌鸦进来了？”
“没见过，看穿着像是外围的旁系弟子？”
“他肩头那只黑鸟眼神好凶！”
“听说松长老昨天招了个契约黑羽鸦的进观察项目？不会就是他吧？”
关夏目不斜视，径直走向昨天关松长老交代的偏厅方向。他能感觉到那些目光中的审视和议论，但他心中并无多少波澜。
模拟世界生死边缘的搏杀都经历了，这点场面算不得什么。
肩头的小黑更是对那些目光毫不在意，甚至微微扬起小脑袋。
偏厅位于传功堂一层靠后的位置，环境相对安静。厅内陈设简单，几张宽大的木案，几排书架，角落里还摆放着一些关夏叫不出名字的、散发着微弱灵光的草药和矿石标本。
关夏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一个清冷悦耳、带着一丝公事公办意味的女声：
“这批‘凝露草’的药性记录需要重新核对，年份不足三年的药力偏差超过两成，不能用于炼制‘聚气丹’，还有，三号观察室的‘土甲蜥’最近躁动异常，排泄物样本显示其体内火属性能量异常积聚，可能是饲喂的‘赤炎果’比例过高，需要调整食谱。”
声音条理清晰，不容置疑。
关夏在门口站定，轻轻敲了敲门框。
“请进。”里面的声音顿了一下，随即应道。
关夏推门而入。
偏厅内，一名身着淡青色传功堂女弟子服饰的少女正站在一张宽大的木案后，微微蹙着秀眉，手指点着案上摊开的一卷厚厚兽皮册子，对旁边一个负责记录的年轻男弟子说着什么。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看了过来。
关夏的目光与她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一瞬间，两人都愣住了。
少女约莫十五六岁年纪，身姿窈窕，容貌清丽。肌肤白皙，鼻梁挺直，一双眼睛如同浸在寒潭中的墨玉，清澈明亮，此刻却带着明显的错愕。
几缕青丝垂在颊边，更衬得她脸颊如玉。淡青色的弟子服剪裁合体，腰间束着一条同色丝绦，显得干练而利落。
关夏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认得这张脸。
她就住在离自己那间小屋不远的地方，隔着一个种着几棵老槐树的小院。关夏清晨出门打水，或者傍晚归来，经常能看到她安静地坐在自家小院的石桌旁，或是捧卷细读，或是对着一些瓶瓶罐罐凝神沉思。夕阳的余晖或是清晨的薄雾笼罩在她身上，像一幅静谧的画。
她叫林晓玥。关夏知道她的名字，是偶然听邻居闲聊提起的，据说是某位早逝的旁系族叔的女儿，因为灵根天赋不错，几年前被选入传功堂做了内堂弟子，前途光明。
两人住得如此之近，近到关夏能看清她专注读书时长长睫毛投下的阴影。
然而，数年来，他们却从未有过任何交集，甚至连一次目光的短暂接触都吝啬给予。
一个是前途无量的传功堂内堂弟子，一个是资质平平、毫不起眼的外围旁系子弟，仿佛生活在两个平行的世界。
关夏从未想过，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再次“认识”她。更没想到，她眼中会流露出如此清晰的惊讶。
林晓玥眼中的错愕只持续了一瞬，随即迅速敛去，恢复了那种清冷的、公事公办的神态，仿佛刚才那一刹那的波动只是关夏的错觉。她放下手中的册子，目光在关夏身上和他肩头的小黑身上快速扫过，带着一丝审视。
“你是，关夏？”
她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清冷悦耳，带着一种公式化的确认口吻。
“是，弟子关夏，奉松长老之命前来报到。”关夏定了定神，压下心头那丝莫名的悸动，微微躬身行礼，态度不卑不亢。
“嗯。”林晓玥点了点头，目光更多地落在了小黑身上。那暗红色的、灵动异常的眼神，让她微微挑了下秀气的眉毛。
“这就是你的契约兽，黑羽鸦？”
“是，它叫小黑。”关夏答道。他能感觉到小黑似乎对林晓玥的目光有些不耐烦，在他肩头轻轻挪动了一下爪子，发出一声低低的“咕噜”。
“看起来倒是比寻常的黑羽鸦精神许多。”林晓玥的评语很客观，听不出褒贬。她拿起案上一块薄薄的玉板，手指在上面快速点了几下，似乎在查阅记录。
“松长老交代过了，你加入的是‘灵兽潜力观察项目’。我是此项目的临时负责人之一，林晓玥。”
她放下玉板，看向关夏，目光平静无波：“项目初期，你需要每周带它来此一次，记录基础数据：体长、翼展、体重、羽毛色泽变化、活力状态等。同时，我们会安排一些简单的测试，比如对特定属性灵石的亲和度反应，对指令的服从度和反应速度等。另外，你需要详细记录它的日常行为习性、食量变化、以及与你的互动情况，每周汇总上报一次。”
她的语速不快，但条理极其清晰，每一个要求都交代得明明白白。
“这是你的身份玉牌，凭此牌可以自由出入传功堂一层，每月初凭牌领取一份‘引气散’。”
林晓玥从案上拿起一块半个巴掌大小、温润的青色玉牌递给关夏。玉牌入手微凉，正面刻着一个古朴的“关”字，背面则是一个小小的、代表传功堂的卷轴印记。
“这是基础观察记录册和笔。”
她又递过一本装订整齐的空白册子和一支特制的、笔尖闪烁着微弱灵光的符纹笔。
“记录务必详实、准确。这是项目的基础。”
“弟子明白，定当谨记。”关夏郑重地接过玉牌和记录册。
“嗯。”
林晓玥应了一声，目光再次扫过关夏和他肩头的小黑，语气平淡地补充道，“另外，传功堂乃清修重地。你的契约兽，需约束好，不得随意鸣叫，不得损坏物品，不得骚扰他人灵兽。若有不妥，我有权暂停你的项目资格。”
这话说得有些公事公办的冷淡，甚至带着点告诫的意味。
关夏点头：“是，弟子会约束好小黑。”
“那就好。”林晓玥似乎完成了初步的交接，便不再看他，重新拿起那卷厚厚的兽皮册子，对旁边那个一直安静记录的男弟子道：“王师弟，刚才说的凝露草和土甲蜥的问题，你现在就去处理，记录要详细。”
“是，林师姐！”那王师弟连忙应声，抱着记录本快步离开了偏厅。
林晓玥低头翻阅着册子，侧脸线条优美而专注，仿佛关夏不存在一般。
关夏站在原地，一时不知是该告退还是再询问些什么。他看着林晓玥清冷的侧影，又想起那个在夕阳下安静读书的邻家少女，一种奇异的割裂感涌上心头。
肩头的小黑似乎也感觉到气氛的沉闷，有些不耐烦地轻轻啄了啄关夏的衣领。
就在这时，林晓玥像是想起了什么，头也没抬，语气依旧是那种淡淡的、公事公办的口吻：“对了，既然住得不远，以后关于项目的记录，若有紧急或琐碎之事，可以直接去我院里找我。省得来回跑传功堂。”
她顿了顿，才补充了一句，声音似乎放低了些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院门口有棵老槐树那个。”
说完，她依旧低头看着册子，仿佛只是随口交代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工作事宜。
“是，林师姐，弟子记下了。”
他微微躬身：“若无其他吩咐，弟子先行告退？”
“嗯。”林晓玥依旧没有抬头，只是轻轻应了一声。
关夏不再停留，带着小黑转身离开了偏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