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家堡内弥漫的肃杀之气,并未因试炼地的危机暂时解除而消散,反而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堡墙上的护卫眼神警惕,坊市间的喧嚣也蒙上了一层压抑。
血狼帮与阴傀宗的联手袭击,让关家付出了惨痛代价,多位精锐受伤,年轻一代的苗子也损了根基,更别提两位核心长老的元气大伤。此刻的关家,正如一头受伤的雄狮,舔舐伤口的同时,警惕着暗处的豺狼。
而关夏,便是这风暴眼中,一个逐渐无法被忽视的存在。
他趴在简陋小院的木床上,后背那道被腐毒尸犬利爪留下的伤口依旧狰狞,墨绿色的毒液虽被关松长老的灵药抑制,但边缘残留的灰黑色仍在无声诉说着当时的凶险。每一次呼吸牵扯肌肉带来的刺痛,都让他额角渗出细密冷汗,但他紧抿着唇,眼神锐利如刀,聚焦在枕边那几样东西上。
布满裂痕的银色面具碎片,散发着阴冷的不祥气息。
小指大小的【阴髓玉】,漆黑如墨,内蕴精纯阴寒。
还有那片边缘不规则、刻满扭曲符文的暗灰色骨片——“邪骨秘藏”。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旁边一个小陶盆里。盆中的腐殖土上,安置着腐心藤蔓的核心。与之前相比,核心明显膨胀了一圈,深褐色的表皮上,原本几丝嫩绿新芽已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些细微如活物般蠕动的黑色纹路。
它传递来的意念,不再是单纯的虚弱,而是带着一种饱食后的满足,以及对阴寒能量更深的渴望。吞噬了部分阴穴能量,虽然让核心表面多了几道细微裂痕,却也带来了本质的蜕变。
关夏拿起那块触手冰凉的阴髓玉,小心靠近小藤核心。核心上的黑色纹路瞬间活跃,散发出贪婪的吸力,精纯的阴性能量如涓流般被其吞噬。核心表面的裂痕在能量滋养下缓缓弥合,黑色纹路愈发清晰深邃,一股更强韧的生命波动散发出来。
“呼…”关夏稍松了口气,将能量被吸收大半、光泽略黯的阴髓玉收起。小藤的恢复速度,比他预想的要乐观。
他的视线再次落回那“邪骨秘藏”上。骨片入手沉重冰冷,材质诡异,上面的符文扭曲,多看几眼便觉心神晃动,充满邪异。关铁鹰长老的警告言犹在耳。他尝试着注入一丝微弱的灵力。
嗡!
骨片骤然滚烫!一股庞大、混乱、夹杂着无数凄厉哀嚎与疯狂呓语的信息洪流,狠狠冲入他的识海!
无数扭曲的炼尸法门、抽取生魂的邪术、以怨毒之血滋养尸傀的仪式……最后定格在一个名为“万魂尸煞阵”的恐怖邪阵核心图解上!那布阵所需的材料、阵眼位置、能量引导方式,竟与腐毒林被毁巢穴的地脉阴穴有七八分相似!
“噗!”关夏猛地切断灵力联系,将骨片丢开,脸色煞白,额头冷汗涔涔,大口喘息。仅仅是窥探一丝,那反噬之力就险些让他心神失守!这邪物,绝非现阶段能够触碰!
他心有余悸地用油纸将骨片层层包裹,深深藏入床下暗格。此物是祸源,但或许…未来也能成为反制阴傀宗的关键?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动用。
“呱…”小黑落在窗棂,暗红色的瞳孔带着担忧望来。
“我没事。”关夏勉强笑了笑,忍着后背撕裂般的疼痛,艰难坐起,套上干净的布衣。他必须去百草居看看了。试炼遇袭,店铺关门数日,那些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的山民供货渠道,不知还能否维系。
当他带着小黑,一步一挪,强撑着走到青石街时,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心直直沉了下去。
昔日还算热闹的街道,此刻显得异常萧条。不少店铺半掩着门,掌柜伙计聚在门口,神色紧张地低声议论,空气中弥漫着不安。而他的“百草居”门口,更是被一群人围住。
几名身着左家制式青色劲装、腰挎长刀的彪悍护卫,大马金刀地堵在店门前。为首一个三角眼管事,正趾高气扬地对几个背着药篓、衣衫褴褛的山民唾沫横飞:
“…关家?哼!如今自身难保!还指望他们庇护这条街?识相点,往后你们采的山货,统统送到街尾左记商行!价格嘛,我们左家最是‘公道’,比关家之前收的——低三成!”
“低三成?!”一个老山民气得浑身发抖,“左管事,这…这是要逼死我们啊!关家铺子收我们的东西,价格一向厚道…”
“厚道?”三角眼管事嗤笑一声,斜睨着紧闭的店门,“关家连自家试炼的子弟都护不住,被血狼帮和阴傀宗杀得丢盔弃甲,长老都重伤闭关!这样的家族,还能罩得住青石街?天大的笑话!现在,这条街我们左家说了算!给你们一天时间思量,明日若再看到你们往这边送货…哼!”他冷哼一声,威胁之意毫不掩饰。
几个山民面色惨白,敢怒不敢言,看着护卫腰间明晃晃的刀锋,只能死死攥紧拳头,眼中满是绝望。
周围旁观的店铺掌柜们纷纷摇头叹息,看向百草居的目光充满了同情与无奈。左家,这是趁着关家虚弱,要彻底斩断其在青石街的根基,行那釜底抽薪之举!
关夏静立人群之外,眼神冰冷彻骨。后背的剧痛此刻仿佛被一股更冷的怒火冻结。
左家!
关家堡东北方向的恶邻,同样以御兽立族,双方为争夺矿脉、药田、商路,明争暗斗数十载,积怨已久。左家行事向来霸道,其豢养的“金喙雷鹰”与“裂地犀”以凶猛嗜血着称。
如今关家遭此重创,实力大损,这头贪婪的恶狼,果然迫不及待地亮出了獠牙!从这油水不多却象征意义极强的青石街下手,打压依附关家的散户,蚕食关家影响力,既是试探,更是赤裸裸的宣战!
“哟?这不是百草居的小关掌柜吗?伤养得如何了?”三角眼管事眼尖,发现了人群外的关夏,脸上立刻堆起虚伪的笑容,眼神却充满轻蔑与挑衅,“正好,省得我再跑一趟。方才的话,你可听清了?往后这条街的规矩,得改改了。你这铺子嘛…”
他拖长音调,上下打量着关夏苍白的面色和染血的肩头,“位置尚可,我们左记商行看上了。开个价吧,我们左家,向来‘公道’!”
他刻意加重“公道”二字,引得身后护卫一阵哄笑。
空气瞬间凝固。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关夏身上,同情、担忧、幸灾乐祸,不一而足。
关夏缓缓走上前,无视那些凶狠的目光,站定在三角眼管事面前。他身形不算高大,脸色因失血而苍白,但脊梁挺得笔直,眼神沉静如深潭,不起波澜。
“我的铺子,不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街道,带着不容置疑的平静。
三角眼管事脸上笑容瞬间消失,三角眼眯成危险的缝隙:“小子,别给脸不要脸!关家如今什么光景,你心里没数?凭你一个引气境都没圆满的小子,加上这只…”他轻蔑地瞥了眼关夏肩头安静的小黑,“…黑不溜秋的乌鸦,就想挡我左家?识时务者为俊杰,拿钱滚蛋,还能留条小命!”
话音未落,他身旁一个满脸横肉的护卫狞笑上前,蒲扇般的大手直接抓向关夏胸口:“小崽子,管事跟你说话是抬举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就在那大手即将触及关夏衣襟的刹那——
“呱——!!!”
一声短促、冰冷、蕴含无尽凶戾的厉啸,如同九幽传来的丧钟,骤然炸响!
是小黑!
它甚至未曾离开关夏肩头,只是那双暗红色的瞳孔猛地锁定伸来的手臂!瞳孔深处,幽深的漩涡骤然旋转!一股无形的、冰冷死寂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冰刺,狠狠扎向那护卫的灵魂深处!
“呃啊——!”
那护卫前伸的手臂猛地僵在半空!脸上狞笑瞬间凝固,化为极致的恐惧与痛苦!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无数冰针刺穿、冻结!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对绝对消亡的大恐怖瞬间攫住了他!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如同被无形重锤击中,踉跄倒退,一屁股跌坐在地,裤裆处迅速湿透,眼神涣散,只剩下无边的惊恐,指着小黑,喉咙里发出“嗬嗬”怪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静!
死一般的寂静!
整条青石街仿佛被瞬间抽空了声音!
所有人都被这诡异恐怖的一幕骇住了!无人看清发生何事,只见到那凶神恶煞的左家护卫,竟被那只黑鸟看了一眼,便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失禁!
三角眼管事脸上的轻蔑彻底僵住,化为难以置信的惊骇!他离得最近,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一瞬间从黑鸟身上爆发的、令他灵魂都为之冻结的恐怖气息!这绝非寻常鸟类!
关夏平静地扫过地上失魂落魄的护卫,目光落回脸色煞白的三角眼管事身上,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彻骨的寒意:
“滚出青石街。”
“告诉左家。”
“关家的铺子,姓关。”
“敢伸手,爪子留下。”
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铁块,砸在死寂的街道上,也狠狠砸在左家众人的心上!
三角眼管事脸色青白交加,看着关夏那双平静却仿佛蕴含深渊的眼眸,又瞥了眼他肩头眼神冰冷、如死神凝视的黑鸦,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他明白,今日踢到铁板了!这关夏,和他那诡异的契约兽,绝非易与之辈!
“好!好!关夏!算你有种!”三角眼管事色厉内荏地撂下狠话,再不敢停留,如同丧家之犬,带着几个同样吓破胆的护卫,连滚带爬地拖起地上瘫软的同伴,狼狈不堪地逃离了青石街,只留下一地狼藉与满街死寂。
关夏未理会周围那些震惊、敬畏、复杂的目光。他走到那几个面色苍白、惊魂未定的老山民面前,声音温和却坚定:“各位叔伯,百草居照常收货,价格不变。关家还在,青石街,乱不了。”
老山民们看着关夏平静的面容,又望望他肩头神异非凡的黑鸦,浑浊的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光芒,激动地连连点头。
关夏转身,取出钥匙,打开了百草居紧闭的店门。尘埃在阳光中飞舞。他步入店内,开始默默地清扫。
他知道,这仅是开端。
左家的试探被强硬顶回,但绝不会善罢甘休。
更大的风暴,正在关家堡东北方向,左家的地盘上悄然凝聚。
而关家内部的暗流,也必将因这青石街的冲突,涌动得更加汹涌。
他需要力量,更强大的力量!
关夏的目光扫过货架上那些寻常的药材矿石,最终落在那块光泽略显黯淡的阴髓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