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坊的小院在夜色中沉寂下来，仿佛与外面秦淮河的喧嚣是两个世界。然而，院内众人的心神却并未放松。初入金陵，如同盲人摸象，急需可靠的情报来照亮前路的迷雾。
阿煜在入夜后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小院，前去联系韩青在金陵布下的暗线核心。沈薇则留在院内，一边整理着带来的药材和笔记，一边等待着消息。青黛带着两名护卫，隐在院落的阴影中，警惕地守卫着。
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逝。直到子时过半，窗外才传来几声极轻微的、如同猫爪挠过瓦片的声响——是阿煜回来了。
他如同一片落叶般飘入房内，身上带着夜露的微凉，脸色在烛光下显得有些凝重。
“见到人了？”沈薇放下手中的笔，问道。
“嗯。”阿煜点头，在桌边坐下，自己倒了杯冷茶一饮而尽，“见到了韩青在金陵的副手，代号‘老鬼’，掌管着我们在金陵最核心的几条情报线。”
“情况如何？”
“不容乐观。”阿煜沉声道，“‘黑塔’在金陵的势力，比我们预想的还要根深蒂固。根据‘老鬼’他们多年探查拼凑出的信息，‘黑塔’并非一个简单的江湖组织或商会，它更像是一个结构严密的……影子王朝。其触角不仅深入漕运、矿业、药材，甚至可能渗透到了部分朝廷衙门和……王府。”
“王府？”沈薇眼神一凝。牵扯到皇亲国戚，事情的复杂性和危险性立刻飙升。
“哪个王府？”
“目前嫌疑最大的，是……靖南王府。”阿煜的声音压得更低。
靖南王萧景琰，当今天子的亲弟弟，镇守江南，权势熏天！若“黑塔”真与靖南王府有牵连，那他们将要面对的，几乎是半个江南的官方力量！
沈薇的心沉了下去。这确实是一个糟糕得不能再糟糕的消息。
“有确凿证据吗？”她追问道，不愿轻易相信这个可怕的推断。
“没有直接证据。”阿煜摇头，“‘黑塔’行事极其谨慎，所有与靖南王府可能的联系，都经过多层转手和伪装，几乎无法追踪源头。但是，有几个间接的线索指向他们。”
他详细说道：“第一，靖南王府名下的几处庄园和矿场，其产出和流向有些异常，部分稀有矿产的去向成谜。第二，王府的几位管事和门客，与几家已被我们怀疑与‘黑塔’有关联的商行往来密切。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阿煜顿了顿，看向沈薇，“‘老鬼’查到，大约在十年前，靖南王府曾以‘修缮别院’为名，招募过一大批各地的能工巧匠和……懂得炼丹制药的方士。但工程结束后，这批人大多下落不明。”
能工巧匠和方士？下落不明？
沈薇立刻联想到了黑水沼那个结构复杂、需要特殊技术才能建造和运作的试验场！这时间点和人员类型的吻合，绝非巧合！
“看来，靖南王府的嫌疑，确实很大。”沈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即便如此，我们也不能直接与王府对抗。当务之急，是找到‘黑塔’在金陵的具体据点，尤其是可能存放核心资料或进行重要活动的地点。”
“老鬼他们也在全力追查，但目前还没有突破性进展。”阿煜道，“‘黑塔’在金陵的核心成员，隐藏得极深，几乎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我们只知道他们内部似乎有‘尊者’、‘使者’、‘行者’之类的等级划分，但具体对应何人，一概不知。”
沈薇沉吟片刻，道：“既然从上层难以突破，或许我们可以从下层入手。‘黑塔’运作如此庞大的组织，必然需要大量的资金和物资支持。盯紧那些与漕运、矿业、药材相关的、有嫌疑的商行，尤其是他们的账目和货物往来。再严密的组织，也总会有资金流动的痕迹。”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另外，我们手里不是还有从黑水沼带出来的东西吗？那金属箱和记录册，或许能成为引蛇出洞的诱饵。”
阿煜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想……故意泄露一些关于这些证据的消息，让‘黑塔’自己找上门来？”
“不完全是被动等待。”沈薇摇头，“我们可以主动放出一些经过筛选、模糊不清的信息，指向某个特定的、我们能够掌控的区域或人物。然后，守株待兔，看谁会忍不住跳出来。”
这是一个险招，但也是目前打破僵局最有效的方法之一。
“此事需从长计议，周密安排。”阿煜谨慎道，“一旦操作不当，很可能打草惊蛇，甚至引火烧身。”
“我知道。”沈薇点头，“所以需要‘老鬼’他们的全力配合，选择最合适的‘鱼饵’和‘钓点’。”
两人又低声商议了一些细节，包括如何与“老鬼”保持安全联系，如何在金陵城内建立更隐蔽的应急通道等。
直到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阿煜才再次悄然离开，去与“老鬼”传达下一步的指令。
沈薇毫无睡意，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望着金陵城逐渐苏醒的街道。晨曦微光中，这座巨城褪去了夜的靡丽，显露出其庄重而森严的一面。飞檐斗拱如同巨兽的鳞甲，沉默地诉说着权力与秩序的冷酷。
靖南王府……“黑塔”……
她原本以为只是要对付一个隐藏在暗处的邪恶组织，却没想到，这个组织的根系，可能早已缠绕在了江南权力的核心之上。
前路愈发艰难，但她眼中的光芒却愈发坚定。
无论对手是谁，无论背景多深，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她就一定会走下去。为了那些在黑水沼无辜丧生的人，也为了她自己和身边人的安危。
她轻轻摩挲着腕间那个装着银针和毒药的皮囊，感受着那冰凉的触感。
在这座龙潭虎穴般的帝都，她这只过江的“疯批”猛龙，注定要掀起更大的风浪。
天色渐亮，新的一天开始，也是他们在金陵这座棋盘上，落下第一颗棋子的时刻。
暗夜密会，虽未拨云见日，却至少指明了最危险的方向。王府的疑云如同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而沈薇，已做好了在这片阴影下，与庞然大物周旋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