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沈薇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冰冷的惊雷,炸响在死寂的灵堂里。
安远侯沈明章额角的汗珠,终于承受不住重量,滚落下来,砸在他华贵的锦袍上,洇开一小团深色。喉结处的银簪尖刺带来的微痛,远不及他心中惊骇的万分之一。
她能解缠丝之毒?
她怎么会知道珏儿中的是缠丝?
这个在他眼中懦弱无能、只配当作弃子的庶女,此刻像完全变了一个人。那双眼睛,深邃、冷静,带着一种洞悉一切并掌控一切的疯狂。沈明章毫不怀疑,如果他拒绝,她真的会下手,然后拉着整个侯府的未来陪葬!
家族利益,终究压过了一切,包括他此刻的屈辱和杀意。
“好!” 这个字几乎是从沈明章的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我答应你!但你若救不了珏儿……”
“没有但。”沈薇干脆利落地打断他,手腕一翻,银簪灵巧地收回袖中,动作流畅得像演练过千百遍,“带路,去沈珏的院子。另外,我要的东西,在我走出沈珏院子时,必须看到。”
她不再看沈明章那铁青扭曲的脸,目光转向一旁吓得几乎瘫软的永昌伯夫人,微微颔首,语气甚至称得上“礼貌”:“夫人,惊扰灵堂,实非我所愿。我与永昌伯府并无恩怨,今日之后,两不相欠。”
说罢,她径直朝着记忆中原主弟弟沈珏所住院落的方向走去。侯府的护卫和下人们下意识地让开一条道路,无人敢拦。这个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大小姐,身上带着一股让他们胆寒的气势。
**承嗣院。**
比起灵堂的喧嚣,这里显得过分安静,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药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内脏衰败的腐朽气息。
床榻上,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童蜷缩着,面色是一种极不健康的蜡黄,嘴唇干裂发紫,即便在昏睡中,小小的眉头也紧紧拧着,时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
沈薇只看了一眼,心中便已确定。确实是缠丝,一种性质阴狠的慢性毒,会逐渐侵蚀脏腑,过程极其痛苦。
“所有人都出去。”沈薇冷声命令。
屋内伺候的嬷嬷和丫鬟面面相觑,看向随后赶来的侯爷和夫人。
“听她的!”沈明章咬牙道。
众人鱼贯而出,最后离开的嬷嬷眼神复杂地看了沈薇一眼,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关上了房门。
室内只剩下沈薇和昏迷的沈珏。
时间紧迫,沈薇不再犹豫。她集中精神,尝试感应——果然,一个约莫一立方米大小的虚拟空间随着她的意念浮现,里面整齐摆放着她前世常用的急救药品和简易器械。这是她穿越而来唯一的“金手指”,虽然物资有限,但应对眼下局面,足够了。
她迅速取出催吐剂(阿扑吗啡类)、活性炭、导泻剂(硫酸镁),以及一套无菌注射器和小号胃管。
没有现代医疗设备的辅助,整个过程风险极高,但她没有选择。
首先,强行灌入催吐剂。沈珏在无意识中剧烈呕吐起来,吐出大量混有未消化食物和褐色毒物的黏液。沈薇面不改色地清理。
接着,配置活性炭混悬液,通过小型胃管鼻饲注入,吸附肠道内残留的毒素。
然后,注入导泻剂,加速毒物排出。
整个过程粗暴、直接,完全颠覆了这个时代对“医术”的认知。若是有旁人在场,必定会认为她是在虐杀而非救治。
沈薇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不是因为劳累,而是精神高度集中以及对这具身体虚弱状态的对抗。她动作精准,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床上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一个需要紧急处理的病例。
做完这一切,她并没有停手。缠丝之毒已深入经络,需要更强的药物干预。她取出备用的广谱解毒剂和护肝、护肾的药物,通过皮下注射的方式,缓缓推入沈珏体内。
完成最后一步,她收起所有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只留下一枚银针。
她捻动银针,刺入沈珏的几处要穴,手法快如闪电。这不是为了解毒,而是用强烈的针感刺激他的神经和元气,迫使他清醒。
“呃……”床上的沈珏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眼皮颤动,竟然真的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起初是涣散而痛苦的,但很快,聚焦在沈薇脸上。他没有像寻常孩子那样哭闹,只是虚弱地看着她,声音细若游丝:“……姐……姐姐?我好痛……”
沈薇看着他,这个名义上的弟弟,原主记忆中对他并无太多感情,甚至因嫡庶之别而有些疏远。但此刻,看着他纯然信赖又饱含痛苦的眼神,她心底某处微微一动。
她收起银针,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平淡:“痛就记住这种感觉。以后入口的东西,多留个心眼。”
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身,猛地拉开了房门。
门外,以沈明章为首的一群人正焦灼地等待着。门开的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珏儿!”侯夫人第一个冲了进去。
随即,屋内传来了她惊喜交加的哭声:“珏儿!你醒了!你真的醒了!天可怜见!”
沈明章一个箭步跨到门口,看到床上虽然虚弱但确是睁着眼睛的儿子,紧绷的身体瞬间松弛下来,随即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向沈薇,里面混杂着震惊、庆幸,以及一丝更深的忌惮。
她真的做到了!而且如此之快!
“东西。”沈薇伸出手,言简意赅。
沈明章深吸一口气,挥了挥手。管家立刻捧上一个包袱和一个沉甸甸的钱袋。
“路引已办好,是商籍,名字随你自定。盘缠一百两,足够你衣食无忧数年。”沈明章压低了声音,带着最后的警告,“记住你说的话,从此你与我安远侯府,再无瓜葛!是生是死,皆是你自己的造化!”
沈薇掂了掂钱袋,检查了一下路引,确认无误。路引上的名字空着,正合她意。
“放心,侯爷。我沈薇……说到做到。”
她将包袱背好,钱袋塞入怀中,动作干脆利落。
此时,得到消息的侯府其他人也陆续赶来,包括那位一直给沈珏看病、断言无力回天的老大夫。他挤进人群,看到清醒过来的沈珏,又替他把了脉,脸上露出见了鬼一般的神情。
“这、这怎么可能?!毒素……毒素竟真的被压制住了!姑娘,你、你用了何神方?”老大夫激动地看向沈薇。
沈薇没有回答,她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人群后方一个穿着素净、眼神怯懦的妇人身上——那是原主的生母,周姨娘。周姨娘正泪眼婆娑地看着她,嘴唇翕动,却不敢上前。
沈薇心中叹了口气。原主的母亲性子软弱,在侯府自身难保,带她走反而是害了她。她能做的,就是彻底离开,或许将来,还能成为她一个遥远的念想。
她对着周姨娘的方向,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算是最后的告别。
然后,她转身,再没有任何留恋,朝着侯府侧门的方向,大步离去。
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侯府光洁的石板路上。身后是喧嚣、是震惊、是复杂的目光,而她前方,是未知的、属于她沈薇的全新世界。
刚走出侧门不远,在一个相对僻静的巷口,一个略显佝偻的身影拦住了她。
是之前在沈珏房中,最后离开的那个眼神复杂的嬷嬷。
“大小姐。”嬷嬷递上一个小包裹,低声道,“这是姨娘攒下的一些体己,还有几件干净的换洗衣物。姨娘让老奴告诉您……保重。”
沈薇看着那个小小的包裹,沉默片刻,接了过来。
“告诉她,我会活得很好。”
说完,她将包裹系在背上,毫不犹豫地融入了京华城傍晚熙攘的人流之中。
夜色,即将降临。她的旅程,正式开始。而远在百里之外,一场属于她命中的“劫难”,也正悄然等待着她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