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深灰色的细布碎片,像一片阴云,悄然笼罩在刚刚获得片刻安宁的两人心头。硫磺与硝石的味道,更是为这偏僻的山村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影。
“私造兵器?”沈薇压低声音,说出两人心中共同的猜测。在这个时代,私自开采、囤积硫磺硝石,其目的几乎不言而喻。
萧煜指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眼神锐利如鹰。“可能性极大。此地偏僻,官府管辖松懈,山中若有小型矿藏,极易被有心人利用。”他看向沈薇,“西山坳……看来,我们需要亲自去探一探。”
“你的伤……”沈薇皱眉。深入可能藏着未知危险的地方,以萧煜目前的状态,风险太高。
“无妨。”萧煜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内力已恢复两成,足够应付寻常情况。若真有兵器作坊,其背后势力绝不简单,我们必须掌握主动。”被动等待,从来不是他的风格。
沈薇看着他眼中重新燃起的、属于靖王殿下的锐气与掌控欲,知道劝阻无用。她沉吟片刻,道:“好,但必须计划周详。今晚子时行动,我准备些东西。”
夜幕很快降临,靠山村陷入沉睡,只有偶尔几声犬吠和虫鸣划破寂静。土坯屋内,油灯早已熄灭,黑暗中,沈薇和萧煜各自准备着。
沈薇将她下午采集的几种草药快速处理,配制出几种新的药粉——有强效的迷药,有能致人短暂失明的刺激性粉末,还有小包解毒粉以备不时之需。她的动作熟练而精准,仿佛早已演练过千百遍。萧煜则静静擦拭着沈薇从匪徒那里得来、如今已成为他临时武器的一把短匕,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纷杂的心绪逐渐沉静。
子时一到,两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溜出小院,向着西山坳的方向潜去。
夜路难行,尤其是对于不熟悉地形的外人。但沈薇凭借白天留下的标记和对植物分布的敏感,准确地找到了那条荒草丛生的小径。萧煜跟在她身后,尽量收敛气息,每一步都落在实处,避免发出声响。
越往西山坳深处走,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硫磺味便越是明显。两人更加谨慎,借着月光和沈薇对环境的超强感知,避开可能存在的暗哨。
终于,在穿过一片茂密的灌木丛后,眼前的景象让两人同时屏住了呼吸。
山坳深处,依着山壁,竟然搭建着几个简陋却结构坚固的棚屋!棚屋周围用削尖的木桩围了一圈,形成简单的防御。此刻虽是深夜,但最大的那个棚屋里却透出隐隐的火光,里面传来叮叮当当、富有节奏的敲击声!
竟然真的有人在深夜打造兵器!
两人伏在草丛中,仔细观察。棚屋外围有两个抱着简陋长矛的人影在晃动,显然是守卫,但精神状态松懈,不时打着哈欠。
“守卫不多,看起来也不甚专业。”萧煜低声道,目光如炬地扫视着整个布局,“棚屋三个,最大的应是锻造间,另外两个可能是仓库或住所。人数……初步判断,核心人员不超过二十。”
沈薇点了点头,她的注意力却被棚屋侧面一条不起眼的小溪吸引。溪水在月光下泛着不正常的光泽,靠近棚屋的一段,水边的岩石和土壤呈现出诡异的暗红色和灰白色。
“你看那里。”沈薇示意萧煜,“硫磺和硝石的残渣,直接排入溪水。下游的村庄……”
萧煜眼神一凛。长期饮用被这些重金属和化学物质污染的水源,后果不堪设想。这已经不仅仅是私造兵器的问题,更是荼毒生灵!
就在此时,最大的棚屋里走出一个管事模样、穿着比守卫体面些的中年男人,对着里面喊了一句:“都精神点!天亮前这批刀胚必须淬炼完!耽误了交货,谁都吃不了兜着走!”
“交货?”沈薇与萧煜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这背后,果然有一条完整的产业链。
那管事骂骂咧咧地走到一边小解,恰好离沈薇他们藏身之处不远。
机会!
沈薇没有丝毫犹豫,指尖弹出一缕细微的粉末,随风飘向那管事。那是她特制的、能让人短时间内精神恍惚、口舌松动的药剂。
那管事解决完,系着裤腰带,忽然觉得脑袋一阵发晕,眼前景物有些模糊,嘴里不由自主地嘟囔起来:“妈的……这鬼地方……什么时候是个头……整天对着这群苦哈哈的矿工和铁匠……还不如当初在城里快活……”
他晃晃悠悠地往回走,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夜里,足够让耳力过人的萧煜和感知敏锐的沈薇听清。
“……也不知道上面怎么想的……非要在这穷乡僻壤……守着个破矿……打造这些次货……能成什么大事……”
“不过……银子倒是给得爽快……再过几天……等这批货送走……也该轮到我回城里快活几天了……”
他断断续续的呓语,透露出几个关键信息:这里有矿(很可能是小型铁矿或伴生矿),打造的是“次货”,有固定的交货渠道和周期,并且这些核心人员并非本地村民,而是外来者。
那管事走进棚屋后,药效也差不多过了,他甩了甩头,似乎有些困惑自己刚才怎么了,但很快又被里面的催促声吸引,重新投入监管工作。
“差不多了,撤。”萧煜低声道。目的已经达到,继续停留风险增大。
两人沿着原路,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西山坳,回到了村头的小院。
关上门,点燃油灯,昏黄的光线再次照亮两人凝重的面孔。
“情况比预想的复杂。”萧煜沉声道,“这不仅仅是一个非法的兵器作坊,它背后很可能牵扯到地方豪强,甚至……可能与某些意图不轨的势力有关。”打造“次货”,说明其目标客户可能并非精锐军队,而是用于武装私兵、土匪,或者进行小规模的叛乱。
沈薇清洗着手上沾染的草屑和泥土,眼神冰冷:“他们污染了水源。村里人,包括那个断了胳膊的铁蛋,可能都在长期饮用有毒的溪水。”这才是她眼下最关心的问题。作为医生,她无法容忍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眼皮底下。
“你待如何?”萧煜看向她。他知道,以她的性格,绝不会坐视不理。
沈薇抬起头,眼中闪烁着那种萧煜熟悉的、混合着理性与疯狂的光芒:“两个选择。第一,我们立刻离开,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第二呢?”
“第二,”沈薇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端掉它。”
她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今晚吃什么。但萧煜知道,她是认真的。以一个重伤未愈的亲王和一个孤身女子的力量,去端掉一个可能有地方势力背景的兵器作坊,这听起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但不知为何,看着沈薇那双冷静到极致的眼睛,萧煜竟觉得,这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你有计划了?”他问。
“暂时没有详细的步骤,但有方向。”沈薇走到桌边,用手指蘸了水,在桌上画了一条线代表溪流,又点了几个点代表棚屋和村庄,“他们的根基在于隐匿。如果我们能让这里‘暴露’呢?比如,让下游的村民发现自己生病是因为水源被污染,比如,让附近城镇的官府,‘偶然’发现这里的异常……”
她的思路清晰而毒辣,不直接硬碰硬,而是借力打力,利用规则和人心。
萧煜看着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火光映照下,他的面容少了几分平日的冷峻,多了几分真实的情绪。“沈薇,你可知,你有时……胆大妄为得令人心惊。”
沈薇回视他,语气依旧平淡:“我只是在做我认为对的事,并且,用最高效的方式。靖王殿下,你敢吗?”
她的反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
萧煜收敛了笑意,目光沉沉地锁住她:“本王有何不敢?”
这一刻,两人不再是单纯的逃亡者与庇护者,也不再是简单的医患。他们成了即将共同面对一场未知风暴的……同盟。
山村的夜,依旧宁静。但在这间破旧的土坯房里,一场针对黑暗角落的反击,已然悄然酝酿。沈薇的“疯批”内核,第一次,不是为了自保,而是为了她心中那不容践踏的准则,展露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