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镇的硝烟刚刚散去,“沈记”的旗帜已然稳固地插在了这片商业版图上。然而,沈薇的目光,早已越过青石镇的矮墙,投向了更远的地方——清河县城。
那里有更广阔的市场,更复杂的势力,以及,那个曾与她有过短暂“交集”,如今想必对她恨之入骨却又忌惮非常的张员外,和那位“病”后不知是否安分了的县令。
“我们需要去县城。”沈薇将一张简陋的、标注着青石镇与清河县位置的地图铺在桌上,对阿煜和青黛说道。经过这段时间的历练,青黛虽然依旧恭敬,但眼神中已多了几分沉稳与干练。
阿煜对此并不意外。他早已看出,这小小的靠山村和青石镇,困不住她展翅的野心。“何时动身?”
“三日后。”沈薇指尖点在地图上县城的位置,“青石镇的生意已上正轨,有李掌柜和那几个代销点看着,出不了大乱子。青黛,你留下,负责监督茶汤熬制和账目核对,若有急事,可去仁心药铺寻李掌柜相助。”
青黛虽然很想跟随,但也知道主子这是在锻炼她独当一面的能力,郑重应下:“主子放心,青黛一定守好家业!”
三日后,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驶离了靠山村,朝着清河县城的方向而去。驾车的是一位沉默寡言、面容普通的车夫,自然是阿煜所扮。车厢内,沈薇依旧是一身利落的少年打扮,只是眉眼间的气势,比之初离侯府时,更多了几分沉淀下的锋芒与锐利。
马车颠簸,沈薇闭目养神,脑中飞速运转。县城不比小镇,龙蛇混杂,官商勾结更为紧密。张员外在此地盘踞多年,根深蒂固,上次被她用“医术”强行压制,必然怀恨在心。县令那边,也不知那场“急病”过后,是选择了暂时蛰伏,还是与张员外达成了更深的同盟。
“此行,需谨慎。”阿煜的声音从前辕传来,隔着车帘,显得有些沉闷。
“我知道。”沈薇睁开眼,撩开车帘一角,看着外面逐渐变得繁华起来的景致,“猛龙不过江。我们这次去,不是硬碰硬,是探路,是扎根。”
她顿了顿,补充道:“先找个不起眼的客栈住下,摸清情况再说。”
阿煜“嗯”了一声,不再多言。他欣赏她的正是这份清醒与谋划,从不因暂时的胜利而冲昏头脑。
进入清河县城,明显能感觉到与青石镇不同的氛围。城墙高耸,街道宽阔,车马粼粼,行人如织,商铺林立,叫卖声不绝于耳,一派繁华景象。
两人在城南找了一家名为“悦来”的中等客栈住下,要了两间相邻的普通客房。安顿好后,沈薇并未急于行动,而是如同在青石镇初时一般,带着阿煜,如同两个寻常的外乡人,开始在县城里漫无目的地闲逛。
她留意着药铺、茶楼、酒肆的分布,观察着街上行人的衣着、谈吐,倾听着市井间的流言蜚语。阿煜则更像一个忠诚的护卫,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可能存在的危险。
几天下来,沈薇对县城的情况有了大致的了解。
县城最大的药铺是“百草堂”,据说背后有府城的关系,气派非凡,坐堂大夫就有三位。最大的茶馆则是“一品香”,装修雅致,是文人墨客、富商官吏常去之地。而张员外的“张氏商行”更是涉足粮铺、布庄、车马行等多个行业,俨然是县城一霸。
此外,她还听到一个有趣的消息。县令大人自上次“急病”之后,似乎性情大变,对政务不再像以往那般“上心”,反而多了些求神问卜、寻访“异人”的举动,据说是想寻得长生之术。
“看来,我们的县令大人,被吓得不轻。”沈薇在客栈房间里,对阿煜说道,嘴角带着一丝嘲讽。她下的药,只是放大他原有的焦虑和多疑,没想到效果如此“显着”。
“张员外那边,有什么动静?”阿煜问。
“明面上没什么大动作,但他的商行最近在大量收购几种特定的药材,数量远超往常。”沈薇沉吟道,“而且,我打听到,他最近频繁出入城西的‘妙手回春堂’,那是一家小药铺,名气不大,但据说掌柜的擅长配制一些……偏门方子。”
偏门方子?阿煜眼神微凝。联想到张员外之前私造兵器的行径,此人绝不会安分。
“我们需要一个切入点。”沈薇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街道,“一个能让我们在县城立足,又不至于一开始就引起张员外和县令过度警惕的切入点。”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斜对面一家生意冷清、门面破旧的茶肆上。那茶肆位置不算差,但显然经营不善,门可罗雀。
“或许,可以从那里开始。”沈薇指了指那家茶肆,“盘下它,不改名,依旧卖茶,但卖的,是我们‘沈记’的茶。”
借壳上市,低调渗透。这是目前最稳妥的方式。
阿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点了点头:“可以。我去打听一下东家的情况和盘店的价格。”
然而,就在阿煜准备出门时,客栈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和哭喊声。
两人对视一眼,沈薇示意阿煜稍安勿躁,自己则推开房门,站在二楼的走廊向下望去。
只见大堂里,一个衣着华贵、但神色仓惶焦急的年轻妇人,正拉着客栈掌柜的衣袖哭求:“掌柜的!求求您!帮忙找个大夫吧!我夫君……我夫君他快不行了!”
那妇人身边,几个丫鬟小厮围着一个躺在临时搬来的门板上的男子,那男子约莫三十岁年纪,面色青紫,双目紧闭,呼吸极其微弱,胸膛几乎看不到起伏。
客栈掌柜一脸为难:“夫人,这……这城里的郎中都请遍了,连百草堂的坐堂大夫都摇头……小的实在是没办法啊!”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那妇人闻言,几乎瘫软在地,泪如雨下,“不过是吃坏了东西,腹痛呕吐,怎么就越治越严重……”
吃坏东西?腹痛呕吐?越治越严重?
沈薇站在楼上,目光落在那气息奄奄的男子身上,仔细观察着他的面色和姿态。面色青紫,呼吸微弱……这并非简单的肠胃问题。
她心中一动,转身回房,快速拿起她随身携带的小药箱,对阿煜道:“机会来了。”
说完,她快步走下楼梯。
“让一让。”沈薇拨开围观的众人,走到那妇人面前,声音平静,“这位夫人,可否让我看看尊夫?”
那妇人抬起头,见是一个面容稚嫩、衣着普通的少年,眼中刚升起的一丝希望瞬间破灭,只剩下绝望:“你……你是谁?”
“我是一个大夫。”沈薇语气笃定,不等妇人反应,已然蹲下身,伸手搭上了那男子的脉搏。指尖传来的触感让她眉头微蹙——脉象沉伏欲绝,若有若无。
她又迅速检查了男子的瞳孔(已有散大迹象),按压其腹部(坚硬如石),并凑近闻了闻他口中呼出的气息,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
电光火石间,一个诊断跃入她的脑海——**雷公藤中毒!**
雷公藤,有剧毒,民间偶有误食导致中毒,初期症状与急性肠胃炎极其相似,极易误诊。若按肠胃炎治疗,使用催吐、泻下等方法,反而会加速毒素吸收,导致死亡!
“他不是吃坏了东西!”沈薇猛地抬头,看向那妇人,语气急促而肯定,“他是中了雷公藤的毒!必须立刻解毒,再晚就来不及了!”
“中毒?!”那妇人和周围的人都惊呆了。
“你……你胡说!我夫君怎么会中毒!”妇人难以置信。
“没时间解释了!”沈薇不再多言,直接打开药箱,取出金针,手法如电,迅速刺入男子的人中、涌泉、内关等急救要穴,先护住其心脉元气。
接着,她飞快地报出几味药材:“绿豆、金银花、甘草、防风……快去抓药!要快!”
她的冷静、果断和那神乎其技的针法,瞬间镇住了在场所有人。客栈掌柜见她似乎真有本事,连忙吩咐伙计跑去最近的药铺抓药。
阿煜不知何时也已来到楼下,默默站在沈薇身后,为她隔开混乱的人群。
药抓回来后,沈薇亲自煎煮,不顾药汁滚烫,小心地给那男子灌了下去。同时,她持续用金针疏导其经络,逼出毒素。
约莫半个时辰后,那男子青紫的面色开始缓缓消退,微弱的呼吸也逐渐变得有力起来,虽然依旧昏迷,但任谁都看得出,他的一条命,被硬生生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那妇人看着丈夫死里逃生,激动得几乎语无伦次,对着沈薇就要下跪磕头:“神医!多谢神医救命之恩!妾身柳氏,感激不尽!”
沈薇扶住她,淡淡道:“夫人不必多礼。尊夫毒性虽解,但脏腑受损,还需静养调理。我开个方子,连服七日。”
她写下药方,递给柳氏。柳氏千恩万谢地接过,又拿出两张银票要塞给沈薇。
沈薇却只收了一张,将另一张推了回去:“诊金五十两足矣。夫人若真想谢我,可否告知,尊夫在发病前,可曾食用过什么特别的东西?或者,接触过什么异常的物品?”
柳氏愣了一下,仔细回想,忽然道:“好像……好像是三日前,家仆从城外庄子上带回一些新鲜的‘野菜’,说是能清热祛湿,夫君尝了一些……莫非……”
野菜?沈薇与阿煜对视一眼。雷公藤幼苗与某些野菜外形相似,极易混淆。
“恐怕是误食了。”沈薇心中了然,这看似是一场意外。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有些过于巧合。张员外大量收购药材,擅长偏门的“妙手回春堂”……这些线索在她脑中一闪而过。
“原来如此……多谢神医解惑!”柳氏后怕不已,对沈薇更是感激涕零,“还未请教神医高姓大名?在何处坐堂?日后妾身定当登门拜谢!”
沈薇心中微动,知道这是打出名号的好机会。她看了一眼斜对面那家冷清的茶肆,缓缓道:
“我姓沈,单名一个薇字。暂居此地,尚无固定医馆。不过,我平日里会在斜对面那家茶肆,研究些药茶方子。”
她指了指那家茶肆,语气平淡,却仿佛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
柳氏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连忙记下:“沈神医放心,妾身记住了!”
一场突如其来的急救,不仅救下了一条人命,更让“沈薇”这个名字,以及她与那家不起眼茶肆的联系,悄然在清河县城的上层圈子里,泛起了第一圈涟漪。
属于县城的棋局,随着这颗意外落下的棋子,正式拉开了序幕。